“什麼事情?”索密斯想。“他這一次抓到了什麼呢?”
他父親坐在梳妝台前麵,偏著身體向著鏡子,愛米莉一麵用兩把銀托子刷子緩緩地把他頭發梳了又梳。她一天總要這樣梳好幾次,這就像搔貓耳朵後麵一樣,有一種安定的效果。
“你來了!”他說,“我等你呢。”
索密斯在父親肩膀上拍拍,就拿起一根鈕鉤,察看上麵的痕子。
“你氣色好些了,”他說。
詹姆士搖搖頭。
“我有句話要跟你講。跟你母親也沒講過。”他聲明沒有跟愛米莉談過,就好像是帶有宿怨似的。
“你爹今天晚上一直很激動。我完全不懂得是什麼事情。”刷子的沙沙聲緊接著她的聲音進行著撫慰。
“你當然一點不懂得,”詹姆士說,“索密斯懂得。”這時他兩隻灰色眼珠盯著兒子,眼睛裏的緊張神情叫人看上去很不舒服。
“我老了,索密斯,”他說,“在我這樣年紀,什麼也沒有個準。我什麼時候都會死。死後會留下一大筆錢。拉契爾和席西莉都沒有兒女。瓦爾又出去了-他那個父親是什麼錢都要抓的。而且伊莫金總會有人看上,這也是意想得到的。”
索密斯馬馬虎虎聽著-這些活過去全聽過了。沙-沙-沙!刷子仍舊梳著。
“就是這些-”愛米莉說。
“這些!”詹姆士叫出來,“這些都不是正文。我的話還在下麵。”這時他的眼睛重又可憐相地緊緊望著索密斯。
“是你,孩子,”他突然說;“你應當想法子離婚。”
這句話不從別人嘴裏,偏偏從自己父親嘴裏說出來,使索密斯幾乎忍不住要哭出來。他的眼睛趕快重新盯著鈕鉤望,詹姆士就像是抱歉似的,連忙又說下去。
“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情形-有人說出國了。你三叔史悅辛從前總是誇她-真是個可笑的家夥。(他總喜歡提到自己的孿生兄弟-人家總是稱呼他們‘胖子和瘦子’。)她不會一個人過的,我敢說。”詹姆士總結了這句美色對人性的影響之後,就不再做聲,兩隻眼睛像小鳥一樣疑惑地留神著兒子。索密斯也不做聲。沙-沙-沙!刷子仍舊梳著。
“好了,詹姆士!索密斯完全懂得。這是他的事情。”
“哈!”詹姆士說,下麵的話完全是從心裏說出來的,“可是我那麼多的錢,還有他的錢-這些錢歸誰呢?而且他死了之後,連福爾賽的姓氏也完了。”
索密斯把鈕鉤放回到梳妝台上,台麵上鋪有一條淡紅色的繡絲台布。
“姓氏?”愛米莉說,“還有那麼多的福爾賽呢。”
“好像這有什麼用似的,”詹姆士喃喃說,“我不久就要死了,除非他再結婚,下麵就沒有人了。”
“你說得很對,”索密斯靜靜地說,“我正在想法子離婚呢。”
詹姆士的眼睛幾乎從腦袋裏跳出來。
“什麼?”他叫道,“原來這樣!什麼事都不告訴我。”
“哪個想到你會管到這些事情?”愛米莉說,“親愛的孩子,這的確叫人意想不到。隔這麼多年了。”
“這是要出醜的,”詹姆士說,然後又自言自語,“可是我也沒有辦法。不要梳得這樣重。幾時開庭?”
“暑假之前,對方不打算辯護。”
詹姆士嘴唇動著,在暗自盤算。“孩子我是見不到了,”他說。
愛米莉停下刷子。“當然會見到,詹姆士。索密斯會很快就結婚的。”
長久的沉默,後來是詹姆士伸出胳臂來。
“來,把花露水拿來,”他把花露水放在鼻子上聞聞,額頭向著兒子。索密斯彎下腰在他頭發上麵吻一下。詹姆士臉上來了一陣顫抖,人也鬆弛了下來,就好像心裏焦急的輪子忽然慢下來似的。
“我要睡了,”他說,“報紙上登出來時我也不想看。那些人都是瘋子,可是我也管不了他們,人太老了。”
索密斯帶著莫名的感動,向門口走去,聽見父親的聲音說:
“我倦了。在床上做祈禱吧。”
他母親回答說:
“好的,詹姆士,床上做要舒服得多。”
掙脫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