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佐裏恩終於說,“你恐怕很倦了,我們還是動身吧。叫女傭帶你到好麗房間裏去一下,”他去拉一下鈴。女傭來時遞給他一封電報。他眼望著女傭領伊蓮走了,心裏想:“這個電報一定早一個小時或者更早些就來了,可是她不送給我們!這還不清楚嗎!哼!反正事情不久就要鬧開了!”他拆開電報讀著:
羅賓山。佐裏恩·福爾賽-令郎6月20日逝世,並無痛苦。敬致唁。
一個不認識的人署名。
電報從他手裏滑落下來,他轉一個身,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月光照在他身上,一隻蛾子撲上他的臉。他天天都經常想著佐裏,偏偏今天沒有想到他。他茫然向落地窗走進去,碰上那張舊圈椅-他父親坐的-就在椅子靠手上坐下來,身子向前傴起,凝望著夜色。他的孩子!像燭焰一樣忽然滅掉,離家萬裏,離開自己的親人,孤孤零零地,在黑暗裏!他的孩子!從那麼小的時候起一直就跟他那麼好-那麼親熱!20歲了,像草一樣割掉-一點生命都不剩!“我並不真正了解他,”他想,“他也不了解我,然而我們相互愛著。隻有愛是要緊的。”
一個人在那邊死掉-孤孤零零的-想著他們-想著家!這在他福爾賽的心裏好像比死還要痛苦,還要可憐。沒有躲避,沒有保護、最後連愛都沒有!這一想,他所有根深蒂固的部落天性、家族感情和舔犢之愛-過去老佐裏恩身上最特出,在所有福爾賽家人身上也最特出-都因為兒子這樣孤獨地死去而激動起來,就像受了重創一樣。在作戰中陣亡要好得多,那樣他就來不及盼望他們去,或者叫喚他們,就像兒子在昏迷狀態時可能會做的那樣!
月亮這時已經移到老橡樹後麵去了,給橡樹添上一重怪誕的生命,那神氣就像在遙望著他似的-他兒子過去就喜歡爬這棵橡樹,而且有一次還從樹上跌下來,跌傷了,可是沒有哭!
門吱的一聲。他看見伊蓮走進來,從地上拾起電報看了一遍。他耳朵裏傳來一陣輕微的悉率聲。看見伊蓮挨著他跪著,他勉強向她一笑。她伸開胳臂摟著他的頭貼著自己肩頭,身上一陣溫香將他裹了起來,慢慢占有了整個的他。
等待著的詹姆士。
索密斯出了一身汗後,頭腦恢複了平靜,便去除舊俱樂部吃晚飯,然後向公園巷走去。他父親近來身體不大好。這件事情可得瞞住他!一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體會到那種擔心詹姆士憂傷而死的念頭在他心裏是多麼的重要。跟他自己擔心出醜簡直是一而二,二而一。他跟父親的感情一直很深,近年來明白到詹姆士就是靠兒子撐著自己的衰年,這就更加深了。以一個一生謹慎、而且那樣千方百計保持家聲的人-別人提到詹姆士·福爾賽時都說他是樸實、殷實的上流人士典型-會在自己最後隻剩一口氣時看見自己的姓氏在所有的報紙上都登了出來,實在有點可憐。這就像給死神幫凶,那個福爾賽的最後死敵。“我得告訴母親,”他想,“等到事情鬧出來時,一定要想法子把報紙給他藏了起來。外人他是簡直不見的。”他用鑰匙開了大門進去,正要上樓梯,覺得樓梯口鬧吵吵的。他母親的聲音在說話:“你聽我說,詹姆士,你要著涼的。為什麼不能安靜地等著!”
他父親的聲音在回答:
“等?我一直在等?為什麼他不回來?”
“你可以明天早上跟他談,用不著站在樓梯口像個稻草人。”
“我敢說,他會一直上樓去睡覺。我可睡不著。”
“回去睡覺吧,詹姆士。”
“嗯!你有把握說明天早上我不會死掉嗎?”
“你用不著等到明天早上,我下去找他上來。你不要鬧!”
“你去,你去,總是這樣得意洋洋的。他也許根本沒有同來呢。”
“好吧,他如果沒有回來的話,你穿著長袍站在這裏也等不到他。”
索密斯繞過樓梯最後一個轉彎,看見父親的高個子裹著一件褐色的絲棉長袍,從欄杆上麵彎著腰朝下看。燈光照出他銀色的須發,在他頭上添上一圈神光。
“他來了!”他聽見父親帶著傷心的聲音說和他母親在臥室門口的安慰回答。
“行了。進來,我來給你梳頭發。”詹姆士伸出一隻瘦瘠而彎曲的指頭,就像骷髏向人招手似的,隨即進了自己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