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跟伊蓮在一起時,他才感到慰藉,但因此愈來愈看出自己實在是一半心思在伊蓮身上,一半在兒子身上,所以弄得心情非常複雜。想到佐裏同時也就勾起自己年輕時期,後來又在中學和大學時期,被灌輸的嗣續觀念和倫常觀念以及沒有盡到父親責任的感覺;想到伊蓮同時勾起的是那種對美和對自然的喜悅。這兩種感覺在他心裏究竟哪一種占得多些,他好像愈來愈分不清了。可是有一天下午,他卻從這種情感麻痹中被人突然喚醒了。當時他正起身上裏奇蒙公園去,一個騎自行車的年輕人,麵孔非常熟悉,隱隱含著笑意騎了過來。
“佐裏思·福爾賽先生嗎?您的信。”說時把一封信交在佐裏恩手裏,就踏著車子走了。佐裏恩弄得莫名其妙,就把信拆開。
“遺產與離婚訴訟庭通告,福爾賽對福爾賽與福爾賽!”佐裏恩先是一陣羞愧和厭惡,隨即就想:“怎麼!這不正是你求之不得的嗎,你還要不高興!”可是,伊蓮一定也同樣會收到,他非立刻去找她不可。他一麵走,一麵盤算。這事真有點叫人啼笑皆非。《聖經》上那些誅心之論姑且不管,要說在法律上構成罪行,單是愛慕是不夠的。他們可以振振有詞地打這場官司,至少可以理直氣壯地這樣做。可是佐裏恩對這種做法非常反感。他縱使不是她真正的情人,至少心裏是願意的,而且她也隨時會順從的。她臉上的神情看得出來。並不是說她對他愛得不得了。她曾經有過一次熱戀,在他這樣的年紀,他也不指望她會再來一次。可是她信任他,對他有感情,而且一定會覺得他是自己的一個歸宿。他肯定她不會要他進行辯護,因為她知道他是對她傾心的!所幸的是她並沒有那種為了否定而否定自己幸福的瘋狂的英國良心!17年心如死灰-現在有這樣一個獲得自由的機會,她一定會高興。至於顧忌社會輿論?反正火已經放了!進行辯護仍舊挽牧不了麵子。佐裏恩跟所有福爾賽家人的私生活受到威脅時的正常想法一樣:如果法律非要判決你的死刑不可時,頂好就做個綿羊!而且,一想到要也站在證人席上、賭咒發誓說在他們兩人中間一點愛情的表示沒有,甚至一句相愛的話都沒有過,在他看來這比默然承受奸大的罪名來還要丟臉-從心裏覺得真正的丟臉,而且對他的兒女說來,還不是一樣糟糕、一樣痛苦?想到在法官和十二個陪審員麵前盡量解釋他跟伊蓮在巴黎的會晤和在裏奇蒙公園的散步,簡直是刑罰。這種整個審訊的過程就是非人性的、完全是虛偽的求訴,很可能他們講的話不會有人相信,而且單單看見伊蓮-他眼中的這個自然和美的化身-站在那許多雙疑忌兼色眯眯的眼睛麵前,就使他感到極端醜惡。不行,不行!進行辯護隻會鬧得全城著狂,報紙大銷特銷。還是接受索密斯的神明的恩賜要好得多,好得多多!
“再說,”他一本正經地想,“便是為了兒子的病,我也不能讓這個官司把我拖得太久,誰曉得會來個什麼變化!反正她那種騎虎難下的境況總算結束了!”由於想得出神,他連天氣那樣酷熱簡直都不覺得了。天色變得陰沉沉的,紫紅色的雲,上麵一條條自紋。走進公園時,一個大雨點落在路上泥土中間的小星形花床上。“唷!”他想,“雷來了!但願她沒有來會我,那邊有個躲雨的地方!”可是就在這時候,他看見伊蓮向公園門口走來。“我們得趕回羅賓山才行,”他想。
雷雨在4點鍾時經過家禽街那些事務所時,職員都樂得暫時打斷一下工作。索密斯正在喝茶,就在這時候有人給他送來一封短柬:
索密斯先生:
福爾賽對福爾賽與福爾賽訴訟案。
根據足下指示,敝所已親自分別通知裏奇蒙及羅賓山之答辯人與第二答辯人,特此奉聞。
林可曼一拉佛法律事務所。
有這麼幾分鍾索密斯都在對著信呆看著。自從吩咐了這件事情之後,他一直都裝作好像沒有事情似的。這樣丟臉的事情,太有傷風化了。而且他聽到的那些報告,作為證據也還不夠,不知道怎樣的,他愈來愈不相信這兩個人會好到那種程度。不過,這樣一告當然會成全他們,想到這裏,他很不好受。自己沒有得到她的愛,反而被那個家夥得到了!是不是無法挽回呢?現在這張狀子使他們猛然驚醒過來,這不正是一個逼著他們分開的借口嗎?“可是他們中間已經有這回事了,”他想,“如果不立刻動手的話,那就會來不及。我要去看看那個家夥-就下鄉!”
他又急又氣,神經非常不寧,所以叫了一部那種“新裏新氣”的汽車。要叫那個家夥斷了念頭也許要很長的時間,天曉得經過這次震動之後,他們會想出什麼鬼主意來?“我要是一個裝腔作勢的傻瓜的話,”他想,“恐怕就會帶上一根馬鞭子或者手槍之類的東西去!”可是他卻帶了一束“馬劍蒂對威克訟案”的文件,預備在下鄉的路上看。他連打開都沒有打開,隻是一動不動坐在車子裏,顛顛簸簸,風一直朝他頸予後麵灌也不覺得,汽油味也不覺得。他得看那個家夥的顏色行事,最要緊的是保持頭腦冷靜!
汽車快到普特尼橋時,倫敦已經開始流動著那些做工的人,螻蟻似的人群正向城外湧去。這麼一大堆螻蟻,全都為了衣食,全都在這個大逐鹿中死命抓著那一點點機會!索密斯一生中第一次在想:“我要放手就可以放手!什麼也碰不了我。我可以揮一揮手,照自己的心意過活,逍遙自在。不行!一個人就沒法子照他過去那樣生活,然而隨便放棄一切-在安樂窩裏住下來,把自己掙來的錢財和名譽拿來花掉。一個人的生命就係在他所占有的和他所企圖占有的上麵。隻有傻子才有不同的想法-傻了,社會主義者和縱情聲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