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這時正經過那些鄉間別墅,開得非常之快。“恐怕每小時有十五哩呢!”他盤算著,“這一來,就會有些人搬到城外來住了!”他想到自己父親有一部分在倫敦的房地產將會受到的影響-他自己對這種投資從來就不感興趣,他的賭博天性在那些畫上麵已經足夠他發揮了。汽車向山下疾馳開去,經過溫波頓草坪。這次會晤!一個52歲的,兒女都已長大的人,而且有頭有臉,決不會魯莽行事的。“他決不肯玷辱家聲的,”他尋思著,“他愛自己父親跟我愛我父親一樣,而且他們是弟兄啊。害人精的是那個女人-她究竟有什麼好呢?我從來就不知道。”汽車轉到小路上,沿著一片樹林的邊緣開,他聽見一隻暮春的布穀鳥在叫,在他今年可以說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時候,迎麵快要看見自己原來選擇造房子的那塊地基了,當初都是被波辛尼非常無禮地拒絕了,偏要他挑的那塊地基。他開始用手帕擦擦自己的臉跟手,一麵深深透氣穩著自己。“要冷靜!”他想,“要冷靜!”
汽車轉彎開到那條可以說是他自己的馳道上,迎麵傳來音樂聲。他把那個家夥的女兒都給忘記了。
“我也許馬上就出來,”他跟車夫說,“也許要多果一些時候。”說完就去按鈴。
他隨在女傭後麵穿過簾幕進了後廳,一麵想,這次會麵有珍或者好麗-不管彈琴的是哪一個-在裏麵緩衝一下倒也不錯。所以看見伊蓮在彈琴,而佐裏恩坐在沙發上聽著,完拿出乎他意科之外。兩個人同時站了起來。索密斯血全衝到頭上來,什麼顧慮這個、顧慮那個的心思全丟開了。他的那些農夫祖先-“杜薩特大老板,”以上的那些住在海邊的頑固的福爾賽的尊容在他臉上獰笑出來。
“真美!”他說。
他聽見那個家夥低聲說:
“這個地方不好講話-我們到書房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兩個人都掠過他從簾幕開著的地方走了。他隨著他們進了那問小書房,伊蓮站在窗子口,窗戶開著,那個“家夥”靠著她站在一張大圈椅旁邊。索密斯砰地一聲把身後的門關上,那聲音使他想到多少年前那一天他把佐裏恩砰地一聲關在門外的事情-為了不許他管自己的閑事。
“你們自己還有什麼話說?”他說。
那個家夥竟老臉厚皮地笑著。
“我們今天收到的通知已經使你失去質問的權利了。我想你一定很高興可以脫身呢。”
“噢!”索密斯說,“你是這樣想法嗎?我是來告訴你們,如果你們不從現在起賭咒互不來往的話,我就跟她離婚,教你們兩個人丟盡了臉。”
他對自己這樣口若懸河頗有一點意想不到,因為他心裏正覺得訥訥不能出口。而且兩隻手正在沒處抓。那兩個人都沒有答話;可是臉色卻帶著鄙視。
“怎麼樣,”他說,“伊蓮-你怎麼說?”
伊蓮的嘴唇在動,可是佐裏恩用手按著她的胳臂。
“你放開她!”索密斯憤怒地說。“伊蓮,你肯發誓嗎?”
“不來。”
“哦!那麼你呢?”
“更不來。”
“那麼,你們都有罪,是不是?”
“對的,有罪。”是伊蓮的聲音,說得那樣安詳,那樣高不可攀的神氣,過去時常就是這樣使他發火,他一時忘乎所以,就說:
“你是個魔鬼。”
“出去,離開這裏!不然我就打你。”那個家夥竟敢喊打人!連死在目前都不知道呢。
“委托人,”他說,“盜竊委托的財產!一個竊賊,偷他堂兄弟的老婆。”
“隨便你罵什麼。你是自己找的,我們也是自己找的。出去!”
如果索密斯帶了武器的話,這時候很可能用上。
“我要叫你付很大的代價!”他說。
“我非常之願意出。”
這樣惡毒地歪曲他說話的原意使索密斯想起這個家夥的父親來,就是那個給他起“資本家”的綽號的人,他在那裏?臉色非常猙獰。真是荒唐!
三個人站在這裏,一般隱秘的力量使他們沒法動武。打既然打不了?又沒有適當的話好說,可是,他又沒法轉身就走,想不出來。他眼睛緊盯著伊蓮的臉看-這是他最後一次看著這張致命的臉-肯定是最後的一次了!
“你,”他突然說,“我希望你待他跟你待我一樣-就是如此。”
他看見她眼睛眨了一下,就帶著像勝利不像勝利,像輕鬆不像輕鬆的感覺,奪門而出,穿過廳堂上了汽車。身子倚在靠墊上。閉上眼睛。在他一生中。他從來沒有這樣粗暴得像要殺人過,從來沒有這樣完全忘掉已經成為自己第二天性的矜持過。他有一種孑然無存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所有的道德修養都喪失了似的-生命變得沒有意義,心靈在罷工,日光不斷地射到他臉上來,可是他卻覺得寒冷。剛才經過的一幕已經過去了,在他前麵的還沒有成形,他什麼都把握不到。他覺得怕起來,就像掛在懸崖的邊上,就像再緊一下自己就會神經失常似的。“我身體吃不消,”他想,“一定吃不消-真吃不消。”汽車疾馳開著,樹木、房屋、人都機械地挨次掃了過去,可是一點沒有意義。“我覺得很不對頭!”他想;“我要去洗個土耳其浴。我-我幾乎作出事兒來。這可不行。”汽車呼呼地重又經過普特尼橋,上了富爾漢路,沿著海德公園開來。“上漢曼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