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在這樣熱的夏天,人會熱得這樣舒服!穿過那間熱屋子時,剛碰見喬治從裏麵出來,身體又紅又亮。
“你好!”喬治說;“你又不胖,你鍛煉的什麼?”
小醜!索密斯帶著側麵的微笑掠過他,他向後靠起,一麵不自在地擦著皮膚看看出汗沒有,一麵尋思:“讓他們笑去!我什麼都不去理會!發脾氣我可受不了!對我不相宜!”
夏天的夜晚。
索密斯走後,小書房裏一片寂然。
“多謝你那句好謊話,”佐裏恩忽然說。“出去吧-屋內空氣和剛才不同了!”
兩個人沿著長長一堵朝南的高牆默默然來回走著,牆上栽的是一排修剪得很整齊的桃樹。在這條草徑和長滿毛茛花和牛眼菊的傾斜草地之間,老佐裏恩曾經種了些疏疏落落的龍柏;12年來,這些龍柏已經長得很茂盛了,那些深綠的螺旋形狀望去簡直像意大利。著雨的灌木叢裏小鳥輕飛,燕子掠空而過,迅疾的小身體閃出灰青的光彩;蝴蝶在相互追逐。經過適才痛苦的一幕,大自然的靜穆特別給人一種清新的感覺。牆上的日光似水,沿牆腳跟兒是一條窄窄的花床,種滿木犀草和三色堇,蜜蜂傳來一陣低微的嗡嗡聲,夾雜著各種各樣的其他聲音-失去小犢的母牛嗥聲,草地盡頭那棵榆樹上布穀鳥的叫喚……在這一切的畫麵,哪個會想到十哩之內就是倫敦的起點呢?那個福爾賽的倫敦,有它的財富,有它的貧窮,有它的汙穢,有它的嘈雜,有亂石堆成的美麗島嶼,也有可厭的磚頭和灰泥塑成的灰色大海!這個倫敦曾經目擊過伊蓮的早年悲劇,目擊過佐裏恩自己的窮困日子,一個蜘蛛網似的倫敦,一個占有欲的華麗的貧民窟!
兩個人散步時,佐裏恩心裏卻在盤算著那句話:“我希望你待他會像你待我一樣。”這要看他自己。他信得過自己呢?命運可會容許一個福爾賽不把自己愛慕的人當做奴隸呢?他有資格把美人托付給他嗎?還是讓她僅僅做個客人,高興來就來,暫時占有她一下,接著就走開了,等到她自己願意時再回來?“我們天生就是破壞者!”佐裏恩想,“又深沉,又貪婪;生命的花朵交在我們手裏是不妥當的。讓她願意找我才找我,願意的時候才來,不願意的時候絲毫不要勉強。讓我隻做她的一個支持者,她的落腳點-永遠-永遠不要做她的籠子!”
她就是他那個夢裏的美麗縫隙。他現在要不要鑽到幕子外麵捉住她呢?可是夢裏的那個為無數占有欲所形成的厚簾幕,在他自己那個小黑點子和索密斯心裏為占有天性所環堵的厚簾幕-是不是非要拉開才能使他進入光明境地,並且找到一種小到僅僅屬於感官的東西呢?“啊,”他想,“世界上有些東西到手反而會毀掉,我隻要能懂得這個道理就行了!”
可是晚飯時,他們卻得計劃一下。今天晚上,她回旅館,可是明天他得帶她上倫敦去。他得吩咐自己的律師-傑克·海林在起訴的過程中,一點不要有所留難。示儆性的賠償、法律上的申訴、訟費,隨便他們好了-一開庭就趕快結束,讓她趕快脫離火坑!明天他就去看海林-兩個人一同去看他。之後-就上國外去,這樣當然在證據上不會留下任何困難,因為她的那句謊話將會成為真話了。他轉身看看她:在他愛慕的眼中,坐在那裏的好像不僅僅是個女子。她是宇宙間美的精氣所聚,深邃而神秘,是那些老畫家提申、喬珠奈、包提柴裏都知道怎樣去掌握著,並且借來表現在他們那些女子的臉上的-在他看來,好像在她的額上、發上、唇上和眼睛裏全刻畫著這種縹緲的美。
“而這個將是我的了!”他想,“真使我害怕!”
晚飯後,他們又到走廊上去吃咖啡,暮色太可愛了,兩人在走廊上坐了好久,一麵觀賞夏夜徐徐降臨。空氣還很溫暖,而且聞得出菩提花的香味-今年夏天菩提花開得早。兩隻蝙蝠帶著微弱的神秘聲音在飛翔。他把椅子就放在書房落地窗口上,許多蛾子都從他們身邊飛過去,撲向書房裏的暗淡燈光。沒有風,二十碼外的那棵老橡樹一點盧息沒有!月亮從小樹林後麵升起來,差不多快圓了。於是日光和月光交鬥起來,終於月光戰勝了,把園子裏所有的顏色和氣質全改變過來,沿著那些石板移動蓿,到了他們腳下,爬上來,把他們臉上顏色也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