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佐裏恩的委托律師給他的律師的信裏,他發覺“那兩個人”已經上意大利去了。而且剛巧有人看見他們先在倫敦的一家旅館住下來。事情已經昭然若揭了,大約半小時的光景就可以判決。可是,在這半小時裏麵受罪的卻是他-索密斯。而且半小時之後,所有姓福爾賽的人都將有一種水流花謝之感。他沒有莎士比亞的那種幻覺,認為玫瑰花不論叫什麼名字都會一樣香。姓氏也是一種財產,一件具體的、沒有毛病的古玩,這樣一來,價錢至少要打個八折。除掉羅傑有一次拒絕過競選議會議員外,還有-哦,真是個諷刺-佐裏恩,在藝術界有點名氣,福爾賽家人從來沒有什麼人出名過。可是,不出名正是這個姓氏最人的長處。它是一個屬於私人的東西,有個非常獨特的個性,是他自己的財產,它從來沒有牽涉上什麼閑是閑非過。他和他家裏的每一個人都全部地、清醒地、隱秘地保有這個名字,除掉不可避免的生育、結婚、死亡之外,更沒有受到外界幹涉過。多少星期以來,在他期待法律和準備放棄法律的過程中,他對於法律忽然感到極端厭惡,簡直痛恨法律即將對他姓氏加上的暴力,都為了要根據合法手續使自己的姓氏延續下去逼得他如此。這件事情整個兒就不合人道精神,使他成天都生著悶氣。他不過想清清白白地過他的幽居生活,然而就為了這個,多年來弄得枉費心機,而且連個老婆都保不了-招致那些同行的可憐、嘲笑和鄙視。這簡直是黑白不分。受罪的應當是她跟那個家夥,然而他們-反而上意大利去了!多少星期來,他一直忠誠為它服務的、尊為一切財產保障的法律,現在看上去好像可憐得厲害。告訴一個人老婆是他的,可是當別人非法地把他的老婆拿走之後,卻要懲罰他,還有什麼事情比這個更近乎瘋狂的呢?一個人的姓名就是他的眼珠子,而且被人看做烏龜比被人看做奸夫要難堪得多,試問法律可懂得這個嗎?人家會談說,索密斯沒有到手的,佐裏恩反而到手了,想到這裏他的確妒忌;還有賠償的問題也弄得他很煩神,他要叫那個家夥感到肉痛,可是他想到那句“我非常之高興出”的話,又局促不安起來,覺得要求賠償不但不會使佐裏恩肉痛,反而使自己痛苦。他有種怪裏怪氣的感覺,佐裏恩一定願意出錢-這個家夥就是那麼不愛惜錢財。再者,要求賠償也不大對頭。誠然,賠償要求已經照例提了出來,可是日期愈近,索密斯愈加看出自己又上了一次當,那個麻木不仁、昏天黑地的法律將會使他變得非常可笑。人家會嗤笑說:“對啊,他在她身上弄到一筆很大數目的錢呢!”他關照自己的辯護士聲明這筆錢將要捐助給濟良所。他好久好久才選定了一個非常恰當的慈善事業,可是決定之後,時常半夜裏醒來想著:“不行,太難看了,會引起人家注目的。要做得不露痕跡-得體一點。”他不喜歡卑鄙的人,否則的話就指名捐贈給他們,總算挖空心思-他對慈善事業的知識本來很有限-被他想到盲人院。這總不能算不得體了,而且這樣一來,那些陪審員就會把賠償定得高些。
那一年夏天的離婚案子異乎尋常的少,而且有不少件都撤回了,所以不到8月就可以輪到他的案子開審。日期快到時,他的唯一安慰就是威尼弗烈德。威尼弗烈德是過來人,所以對他有一種同病相憐的心情,而且是一個“經濟獨立的女子”,他跟她講的那些話決不會拿去告訴達耳提。那個流氓知道的話準會開心死了!7月終,開庭的頭一天下午,索密斯去看望威尼弗烈德。威尼弗烈德家裏今年誰也沒有能出去度夏,原因是達耳提的暑假已經度過了,威尼弗烈德又不敢再向父親要錢,因為詹姆士雖然不想知道索密斯的事情,心裏卻在盼望著。
索密斯看見威尼弗烈德手上拿了一封信。
“瓦爾的信嗎?”他鬱然問。“信上講的什麼?”
“講他結婚了,”威尼弗烈德說。
“天哪,娶的什麼人?”
威尼弗烈德抬頭望望他。
“娶的好麗·福爾賽,佐裏恩的女兒。”
“什麼?”
“他有一次休假,就跟她結了婚。我絲毫不清楚他認識她。尷尬事情,可不是?”
就這樣淡淡的一句,完全是威尼弗烈德的為人,索密斯不由得發出一聲短笑。
“尷尬!哼,我想他們回來之後才會知道有這個事件。他們頂好就在非洲住下來。那個家夥會給女兒錢的。”
“可是我想瓦爾回來呢,”威尼弗烈德說,簡直有點可憐相,“我想他,靠著他我才過得了。”
“我知道,”索密斯說,“達耳提近來怎麼樣?”
“還算好,不過總是要錢。明天要不要我陪你上法庭去,索密斯?”
索密斯伸手給她。這個姿態等於和盤托出他心裏的寂寞,所以威尼弗烈德用兩隻手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