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開門,在那裏傾聽的時候,天色已經快黑了。一點兒聲音沒有!乳白的黃昏躡進樓梯和下麵的樓梯口。他才要轉身,耳朵裏聽見一點聲音,朝下望時,他看見一個黑影在走動。心拎了起來。這是什麼?是死神嗎?從她房間裏出來的死神的形狀?不是!隻是一個沒有戴帽子、沒有束圍裙的女傭。女傭走到樓梯下麵,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醫生要見您,老爺。”

他飛步下樓,女傭身體貼著牆讓他過去,她說:

“老爺!事情完了。”

“完了?!”索密斯說,語氣中帶有威脅,“你是什麼意思?”

“生下來了,老爺。”

他三腳兩步上了樓梯,在陰暗的過道裏忽然和醫生碰上。醫生正在揩額頭。

“怎麼樣?”他說,“快!”“大小都活著,我想,沒有事情了。”

索密斯站著不動,手蒙著眼睛。

“恭喜你,”他聽見醫生說,“隻差一點兒就完了。”

索密斯一隻蒙著眼睛的手放了下來。

“多謝,”他說,“多謝多謝。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還幸運;要是兒子,就會斷送了她-頭出不來啊!”

女的!

“多照顧她們母女兩人。”他聽見醫生說,“就行了,她母親幾時來?”

“我想大概是今天晚上九十點鍾。”

“那麼,我等到她來才走,你要看她們母女倆嗎?”

“我現在不去,”索密斯說,“你走之前,我叫人把晚飯送上來。”說完他就下樓去了。

說不出的輕鬆心情,然而-是一個女兒!他覺得太不公平了。冒了這麼大的危險-經過這樣的痛苦蹂躪-隻落得一個女兒!穿堂裏木柴生的火很旺,他站在火前,用腳尖碰一下火,想使自己重新適應一下眼前的情況,“我父親啊!”他想。不用說,這對他將是極度的失望!人生在世決不會樣樣滿足的!而且下麵又不會再生了-就是有,也無濟於事,至少!

他站在穿堂裏,傭人送上一封電報。

急來。父病危。母字。

他看了電報湧起一陣嗚咽。經過適才的幾個鍾點的痛苦,人家會以為他什麼都不會動心,可是這事使他動心了。現在是7點半,9點鍾有一班火車從雷丁開出,拉莫特太太要是趕得及的話,將在8點40分到達-他去火車站接她後再走。他吩咐備好馬車,木木然吃了一點晚飯,就上樓來。醫生出來見他。

“兩個睡了。”

“我不進去,”索密斯說,心情放鬆下來。“我父親病重;我得上倫敦去。沒有關係吧?”

醫生臉上顯出一種又像是疑惑,又像是佩服的神情。那意思好像是說:“如果他們全像你一樣冷的話。”

“行,我看你可以放心去吧。你很快就回來嗎?”

“明天,”索密斯說,“這是我倫敦的地址。”

醫生好像徘徊在同情的邊緣上。

“再見!”索密斯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就轉身走了。他穿上皮大衣。死!隻是冷酷的事情!他在小車裏點一支香煙抽起來-他的那種名貴香煙。這天夜晚,風很大,就像鼓著漆黑的翅膀,馬車的燈光探索著前進。他的父親!那樣老的老人!卻在這樣一個不舒服的晚上-去世!

他到達車站時,倫敦開來的列車剛好進站,拉莫特太太肥碩的身軀,穿一身黑衣服,燈光下照得人黃黃的,拎一隻小手提箱向出口走來。

“你就是這一點行李嗎?”索密斯問。

“可不是,我哪裏來得及呢。我的小寶貝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