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搖搖頭。“我怎樣到達河那邊呢?”
“我劃船載你過去。”
“你記著,”珍說,人衝動起來,“下次你上倫敦來,可以來看看我。這是我的住址。我晚上一般都招待一些年輕客人。不過我覺得用不著讓你父親知道你來。”
女孩子點點頭。
珍看著她把小船劃過河,心裏想:
“她非常之美,而且身材也長得好。想不到索密斯會有這樣漂亮的女兒。她跟佐恩正好是一對。”
這種撮合的本能,由於珍自己沒有得到滿足,始終在她的心裏作怪。她站在那裏望著芙蕾劃回去,女孩子放下一隻槳向她招手道別,珍就懶懶地在草地和河岸之間向前走去,心裏感到一種惆悵。年輕人找年輕人,就像蜻蜓相互追逐,而愛情就像日光一樣把它們照得暖洋洋的。而她自己的青春呢!那是多年以前了-當飛利浦和她-可是此後呢?什麼都沒有-沒有一個是她真正中意的。因此她的青春就這樣完全虛度了。可是這兩個年輕的人兒,如果真如好麗堅決說的,也如她父親和伊蓮,以及索密斯好像非常害怕的那樣,真正相互愛上,這要碰上多大的麻煩、多大的障礙啊!珍的為人一向就主張一個人要的東西總是比別人不要的東西更加重要,現在那種向往未來,和鄙視過去的積極原則在她心裏又活躍起來。她在河邊上溫暖的夏日寂靜中賞玩了一會兒水蓮和楊柳,看著水中魚躍,嗅著青草和繡線菊的香氣,盤算著怎樣一個法子逼使大家都獲得快樂。佐恩和芙蕾!這兩個可憐蟲-兩個迷人的羽毛未豐的可憐蟲!可惜啊可惜!總該有個辦法可想吧!一個人總不能就這樣算了。她向前走去,到達車站時又是熱又是生氣。
那天晚上,仍舊抱著直接行動的死心眼兒-這使許多人都避開她-她告訴父親說:
“爹,我去看了小芙蕾來。我覺得她很惹人疼。避而不答總不是好辦法,你說呢?”
佐裏恩吃了一驚,把手裏的大麥湯放下,開始撚起麵包屑來。
“這就是你覺得應該做的事?”他說。“你知道她是誰的女兒?”
“能不能過去的就算埋葬了呢?”
佐裏恩站起身來。
“有些事情是永遠埋葬不了的。”
“我不同意,”珍說,“阻礙人類一切幸福和進步的就是這個。爹,你不懂得時代。過了時的東西是沒有用的,你為什麼認為佐恩知道母親的事情就這樣不得了呢?現在誰還來注意這種事情?現在的婚姻法還是索密斯不能跟伊蓮離婚時一樣,所以你隻好插一手。我們進步了,婚姻法沒有了,因此誰也不去理它。結婚而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擺脫機會隻是一種蓄奴製度,而人是不應當把對方當做奴隸看待的。如果伊蓮破壞這種法律,這有什麼關係?”
“這個我也不想跟你爭辯,”佐裏恩說,“不過跟你說的毫無關係。這是人的感情問題。”
“當然是的,”珍大叫,“那兩個年輕小東西的感情問題。”
“親愛的,”佐裏恩說,微微有點憤怒,“你簡直是胡說。”
“我並不。如果他們出於真正相愛,為什麼要為了過去的事情而把他們弄得不快樂呢?”
“過去那個事情你沒有親身體驗過。我通過我妻子的心情才領會到,借著我自己的腦子和想像,我又知道這隻有愛情專一的人才能領會到。”
珍也站起身,開始彷徨起來。
“如果,”她忽然說,“她是飛利浦·波辛尼的女兒,我還可以了解你一點,伊蓮愛過他,從沒有愛過索密斯。”
佐裏恩發出一聲長籲-就像意大利農婦趕騾子時發出的那種聲音。他的心髒開始跳動得很厲害,但是他毫不理會,完全被感情攪昏了。
“這表明你簡直懂得太少了。如果過去有過愛情,我就不會在乎,而且佐恩,以我所知,也不會在乎。可恨的就是這種沒有愛情的結合,那簡直是殘酷。這個人從前占有佐恩的母親就像他買的黑奴一樣,而這個女孩子就是他的女兒。這種陰魂不散是撲滅不了的。你也不必費力,珍!這等於要我們看著佐恩和過去霸占佐恩母親的人的血肉聯合起來。這事用不著吞吞吐吐的,完全講明白倒好。現在我不能再多說了,否則就要害得我整夜不能H垂。”他用手按著胸口,轉過身去不理會女兒,站在那裏憑眺泰晤士河。
珍天生是不碰到一鼻子灰是不會放手的人,這時才著實驚慌起來。她走上來用胳臂和他勾上。她現在還不覺得父親對,自己錨,因為這在她是不自然的,可是她深深感覺到這個題目顯然對他很不相宜。她用麵頰輕輕擦著他的肩膀,一聲不響。
芙蕾送堂姊過河之後,並沒有立即上岸,而是劃向蘆葦叢中的陽光下麵。下午的靜謐風光暫時使這個不大接近模糊的詩意境界的人兒也著迷了。在她停舟的河岸那邊,一架由一匹灰色馬拖著的機器,正在刈割一片早熟的飼草田。她津津有味地看著那些青草像瀑布似的,從輕便的輪子上麵和後麵傾瀉出來-看上去那樣的新鮮涼爽。機器的軋軋聲、青草的簌簌聲和柳樹、白楊樹的蕭蕭聲、斑鳩的咕咕聲,混成一支真正的河上清歌。沿岸的深綠色河水裏,水草像許多黃色的水蛇隨著河流在扭動著、伸探著;對岸斑駁的牛群站在樹陰裏懶懶地瑟瑟作響地揮動著尾巴。這是一個引人遐想的下午。她掏出佐恩的來信-信上並沒有華麗的辭藻,但是在敘述他的見聞和遊蹤時,卻流露出一種苦戀之情,而且最後署名總是“你忠實的佐”。芙蕾並不是一個感情衝動的人,她的欲望都很具體而且集中,可是這個索密斯和安妮特的女兒如果有什麼詩意的話,在這幾個星期的等待中,肯定伺候在她對佐恩的回憶周圍。這些回憶全留在草色花香裏,留在潺潺流水裏,當她皺起鼻子嗅著花香時,她在享受著的就是他。星星能使她相信自己和他並肩站在西班牙地圖的當中,而大清早上,園中著露的蛛網上麵那種迷離而閃爍的、白晝初吐的景象,在她看來簡直就是佐恩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