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讀著佐恩的來信時,兩隻白天鵝莊嚴地遊來,後麵跟著六隻小鵝排成一線,每一隻小鵝中間都剛好隔開那麼一段水,就像一隊灰色的驅逐艦一樣。芙蕾把那些信重又收起來,架起雙槳,劃到上岸的地方。穿過草地時,她盤算要不要告訴父親,珍曾經來過。如果他從管家那裏聞悉此事,說不定對她不提起反而覺得古怪。告訴他還可以使她多一個機會把結怨的原因從他嘴裏套出來。所以她就走到大路上去迎他。
索密斯是出去看一塊地皮去的,原因是當地政府建議要在這塊地上為民眾造一所肺病療養所。索密斯對地方上的事情向來是不過問,始終忠於自己的個人主義本質,地方上有什麼捐稅照付不誤,而捐稅總是越來越高。這個造肺病療養所的新計劃可是危及他的本身安全了,所以再也不能泰然處之。這個地點離自己的房子還不到半哩遠。他完全主張國家應當消滅肺病,但是造在這個地方可不對,應當造得更遠一點。他抱的態度其實是所有真正福爾賽世家的共同態度,別人身體上有什麼疾病跟他自己都不相幹,這是國家的責任所在,不應當影響到他所取得的或者繼承的天然利益。弗蘭西,他這一代福爾賽中最有自由精神的一個(除非還有佐裏恩那個家夥),有一次用她慣用的惡意口吻問過他:“索密斯,你可曾在捐款簿上看見過福爾賽世家的名字?”這說不定是如此,但是造一所肺病療養所將會降低這一帶地方的聲價,所以有人正在擬定一份反對造療養所的請願書,他一定要在上麵簽上自己名字。他回家來心裏就打定了這個主意,正好看見女兒走過來。
芙蕾近來跟他顯得特別親熱,這樣的初夏天氣在鄉下和她靜靜地過著日子,使他感到人簡直年輕了,安妮特總是有點什麼事情要跑倫敦,所以他幾乎是十分稱心地獨自享有著芙蕾。當然,小孟特差不多隔一天就要騎著他的摩托車跑來,已經成了習慣。感謝上帝,他已經把那半截牙刷似的髭須剃掉,看上去不再像一個江湖上賣膏藥的了!芙蕾有個女友住在家裏,再加上鄰近的一個青年之類的,晚飯後就可以有兩對男女在廳堂裏跳起舞來。一架電鋼琴能夠自動地奏著弧步音樂,那個富於表現力的琴麵發出異樣的光彩。甚至安妮特有時也會由這兩個青年之一摟著,婀娜地來回跳著。索密斯常會走到客廳門口,把鼻子微微偏上一點,望著他們,等芙蕾向他笑一下,然後又回到客廳壁爐邊沙發上,埋頭看《泰晤士報》,或者什麼別的收藏家的價目表。在他那雙永遠焦急的眼中,芙蕾好像已經完全忘記掉她的幻夢的人了。
當芙蕾在多塵砂的路上迎上他時,他就一隻手搭著她的胳臂。
“爹,你想哪個來看你的?她不能等!你猜猜看!”
“我從來不猜,”索密斯不安地說,“誰呢?”
“你的堂房侄女,珍·福爾賽。”
索密斯完全不自覺地緊緊抓著她的胳臂。“她來做什麼?”
“不知道。不過在累世的宿怨之後,這總算是打破一次僵局,可不是?”
“宿怨?什麼宿怨?”
“在你想像中的那個和我們有宿怨的人,親愛的。”
索密斯放下她的胳臂。她開玩笑嗎,還是想套他?
可我想她是來兜我買畫的,”他終於說了一句。
“我想不是。也許這正是家族感情。”
“她不過是個堂房侄女,”索密斯說。
“而且是你仇人的女兒。”
“你這話什麼意思?”
“對不起,親愛的,這是我的想像。”
“仇人!”索密斯重複一句,“這是古代的事情了。我不懂你哪裏來的這種想法。”
“從珍·福爾賽那裏。”
她靈機一動,覺得他如果當做她已經知道,或者知道一點影子,就會把事情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