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生活中有一種做褲子的周期性需要,而且是毫不吝惜的,連最鍾愛的父母也沒法阻I上。所以佐恩在第二天便上了倫敦;他在水道街裁縫店訂做了那條不可缺少的褲子,使自己在良心上感到無愧之後,就轉身向畢卡第裏大街走去。芙蕾的俱樂部所在的斯曹頓街就連著得文郡大廈。雖然她隻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會在俱樂部裏,他仍舊懷著一顆跳動的心沿著金融街蕩去,看出所有的年輕人的穿著都比他出眾。他們的衣服穿得都有某一種格調;他們有氣派,但他們都比他老練。佐恩忽然憂從中來,認為芙蕾一定已經把他忘記了。這許多星期來他一直沉浸在自己對芙蕾的情意裏,竟然一時找不出芙蕾愛他的可能性了。他的嘴角閉緊,手掌心濕漉漉的。芙蕾!隻要她嫣然一笑,就可以使多少俊逸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芙蕾,哪個能比得上!這是一個不吉利的時辰,可是佐恩很有誌氣,覺得一個人必須能夠經得起任何事情的挑戰。他一麵恨恨想著,一麵振作精神在一家賣小古董的店前麵站住。目前正是過去倫敦遊宴季節的高潮,可是街上除掉一兩頂灰色大禮帽和陽光之外,簡直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佐恩又向前走,拐個彎上了畢卡第裏大街,一頭撞見瓦爾·達耳提上伊希姆俱樂部去,他是新近被通過做會員的。
“哈羅!小夥子!你上哪兒去?”佐恩臉紅了。“我剛才上我的服裝店去的。”
瓦爾上下把他打量一下。“好的!我在這個店訂購一些香煙後,一同上我的俱樂部吃中飯去。”
佐恩謝謝他。說不定從瓦爾嘴裏打聽得到芙蕾的消息!
在他們現在走進的這家煙絲店裏,人們對那個使報紙和公眾們睡夢不安的英國現狀,卻有另外一種看法。
“是啊,先,豐,這種香煙是我以前供應你爹用的,一點錯不了。天哪!蒙塔穀·達耳提先生從-我想想看-從麥爾頓贏得大賽馬會的錦標那一年起,就是小店的主顧。他是我們的一個頂好的顧客。”煙絲店老板臉上顯出隱約的笑意。“當然,他透露給我不少內幕消息!我想這種香煙他每星期總要抽上二百支呢,終年如此,而且從來不換牌子。人是頂好的脾氣,給我介紹了不少生意。真是不幸摔了那樣一跤,這樣的老主顧真叫人想。”
瓦爾笑了。他父親掛賬的年代大約比任何人都久,這一死總算結束了。他抽了一口那支他父親受抑的卷煙,在他噴出的煙圈裏好像又看見自己父親的容貌,黑黑的,生得很漂亮,留兩撇小胡子,臉有點肥胖,頭上現出他一生賺得的惟一的一圈榮光。他父親至少在這爿店裏是有名氣的-他能夠每星期抽二百支香煙,能夠透露給人家跑馬的內幕消息,能夠永遠欠賬!在煙絲店老板的眼中,他至少是一個角色!便是這一點也值得他繼承呢!
“我付現鈔,”瓦爾說,“多少錢?”
“你是他的兒子,先生,而且付現鈔-就算十先令六便士吧。蒙塔穀·達耳提先生是叫人永遠忘記不了的。我記得他就站著跟我談過半小時之久。現在大家都那樣急匆匆的,再沒有他那樣的人了。大戰把禮貌都破壞了-把禮貌都破壞了。你參加大戰的吧,我看得出?”
“沒有,”瓦爾說,在膝蓋上拍一下,“我在上一次戰爭裏受了傷。所以到現在還活著。佐恩,你要買什麼香煙嗎?”
佐恩有點難為情的樣子,低聲說,“你知道的,我並不抽煙,”同時看見老板的嘴唇撇了一下,那意思好像是弄不清究竟要說“天哪!”還是“先生,現在是你抽煙的大好機會了。”
“那是對的,”瓦爾說,“能不抽還是不抽的好。你受了打擊時就會抽的。那麼煙絲是一樣的品質嗎?”
“如假包換,先生,價錢稍微貴一點罷了。大英帝國的毅力-真是了不起。我總是這樣說。”
“這是我的住址,每星期給我這一百支來,月底開發票。走吧,佐恩。”
佐恩帶著好奇心走進伊希姆俱樂部。他過去除掉偶然跟父親在什錦俱樂部吃頓午飯外,就從來沒有進過倫敦的俱樂部。喬治·福爾賽現在是伊希姆俱樂部的理事了,他的考究飲食幾乎成了控製俱樂部的因素,而且隻要他始終參加理事會,這個舒適而不講究排場的俱樂部就不會變樣子,也不可能變樣子。伊希姆俱樂部一直都抵製暴發戶加入,喬治·福爾賽世家為了介紹普羅芳德加入,用盡了麵子,而且口口聲聲稱他是個“漂亮的運動員”,才勉強得到通過。
郎舅兩個進餐室時,喬治和普羅芳德正在一起吃午飯。喬治用一隻食指招呼兩人在他們那張桌子上坐下,瓦爾眼光奕奕,笑得很動人,佐恩莊嚴地閉著嘴,眼神微帶靦腆,很逗人。這張餐廳角上的桌子帶有特權意味,就像是比較老練的人才在這裏吃飯似的。這種催眠的氣氛使佐恩很受蠢惑。那個侍應生穿的美國西部牧童的長牛皮褲,身材瘦削,十足的共濟會會員的恭謹派頭。他好像整個心神都放在喬治·福爾賽世家的嘴唇邊上,帶著一種同情心留意看他眼睛裏麵的快意,滿心歡喜地看看那些沉重的、刻了俱樂部名字的銀食器的動作。他的穿了製服的胳臂和蜜語總是冷不防地從佐恩的肩頭送過來,弄得他很著慌。
喬治隻跟他說了一句“你爺爺教給我一次乖,他在品味雪茄煙上的確是個能手”,後來他和另外一位老練的人也不再理他,這倒使佐恩很感激。桌上談的全是養馬、馬的特點和馬的價錢,開頭把佐恩聽得糊裏糊塗,弄不懂一個人的頭腦裏怎麼能保留這麼多知識。他的眼睛總沒法不望著那個黃膚色的老練的人-那人講話總是那樣堅決,那樣令人掃興-語音又重又怪氣,而且總夾著微笑。佐恩心裏正在聯想到蝴蝶上麵,忽然聽見那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