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商業區那些比較喧囂的部分,向倫敦最僻靜的街道走來時,他不禁開始沉思起來。銀根是那樣的緊,而道德風氣卻是那樣極端鬆弛!這都是大戰造成的。銀行不肯放款,到處都聽見有人違反契約。目前人都有一種普遍的感覺,臉上都有一種表情,使他看了很不以為然。國家好像注定要進入一個賭博和破產的時期似的。所幸的是,不論他或者他那些委托人的財產投資,除掉充公或者征收資本稅的瘋狂措施外,任何變動都不會受到影響,想到這裏,總還算一點慰藉。索密斯如果有什麼信仰可言的話,那就是相信他所謂的“英國人的常識”-或者說占有能力,這個辦法不行,再換一個辦法。他不妨-像他父親詹姆士在他之前那樣-說他不知道事情會變成怎樣,可是內心裏他從來就不相信事情會變成怎樣。如果事情能由他做主,它們就不會變-而且歸根結底,他隻是一個跟別人一樣的英國人,把自己的財產那樣不聲不響地緊緊抓著,他有把握,如果沒有大致相當的東西作為交換的話,誰都不會真正放手的。他的頭腦在物質事務上總是傾向平衡,而他對國內形勢所作的分析,在一個由人類組成的世界裏卻很不容易反駁。拿他自己的例子來說吧!他很富有。這對別人有什麼害處呢?他並不一天吃十頓,他並不比窮人吃得多,也許還沒有窮人吃得多。他並不把錢花在荒唐事情上,並不多呼吸空氣,並不比技工或者腳夫多用一點水。他身邊當然有許多美麗的東西,可是這些東西的製造過程卻給了人們工作,而且總得有人來使用。他買畫,可是藝術總必須有人支持。事實上,他是貨幣流通的一個偶然渠道,也就是雇用勞動的渠道。這有什麼可反對的地方?錢交在他手裏,要比交在國家手裏,或者那許多遲鈍的、吸取民脂民膏的官吏手中,流動得快得多,也有益得多。至於他每年積蓄下來的錢,也和他沒有積蓄下來的錢一樣在流通著,還不是買了水利局或者市政公債的證券,或者派些正確而有益的用場。國家對他擔任自己或者別人錢財的委托人並不給他薪水-他這些全是白盡義務。這就是反對國有化的全部理由-私有財產的保有者是不拿酬報的,然而在各方麵都刺激了金錢的流通。在國有化之下-情形恰好相反!在一個深受官僚主義之害的國家裏,他覺得自己的理由非常充足。
走進那條完全僻靜的後街時,他想起有不少不擇手段的托拉斯和聯合企業一直都在市場上將各式各樣的貨物囤積居奇,把物價抬到人為的高度,感到特別氣憤。這些濫用個人主義經濟體係的人都是惟恐天下不亂的惡棍,現在總算看見他們惶惶不可終日了,這也算一點安慰。否則的話,整個經濟局勢都會一發不可收拾-而且把他們卷在裏麵。
庫司科特、金生,福爾賽法律事務所的寫字間占據街右一所房子的底層和二層,索密斯走上自己的房間時,心裏想:
“我們該把房子油漆一下了。”
他的老職員格拉德曼還是坐在老地方,旁邊是一個大櫥,分做無數的小格子。那個兼職的職員站在他旁邊,拿著一張掮客的單子,上麵記著經售羅傑·福爾賽產業中布裏安斯頓廣‘場那所房子後的款項投資清單。索密斯接了過來,說道:“溫哥華城證券,哼!今天跌了!”
老格拉德曼帶著一種粗嘎的逢迎聲氣回答他說:
“是-啊,不過什麼都在跌,索密斯先生。”那個兼職的職員退出去了。
索密斯把那張單子和另外一些單子穿在一起,把帽子掛上。
“我要看看我的遺囑和結婚贈與書,格拉德曼。”
老格拉德曼把轉椅極度轉過去,從左手邊最下麵一個抽屜裏抽山兩張稿子。恢複了身體原狀之後,他抬起那張須發發白的臉,由於彎腰的緣故,漲得通紅。
“這是副本,先生。”
索密斯接過來。他忽然有了一個怪念頭,想到樓園有一條高大的、用米看守院子的虎紋狗,總是被他們用鏈子鎖著,後來有一天芙蕾跑來,非要把狗放掉不可,可是那狗一放出來立刻咬傷了廚子,他們就把狗打死了,格拉德曼多麼像那條狗啊。你如果把他的鏈子解開,他會不會咬傷廚子呢?
他一麵壓抑著這種無聊的幻想,一麵打開他的結婚贈與書。自從他父親逝世和關蕾出生的那一年,他重新作了遺囑之後,已經有十八年多沒有看了。他想看一看那句“在有夫之身分保障的法律條件下”寫進去沒有。對的,寫進去了-怪句子,當你想到它時,這個名詞也許從養馬借用過來的!隻要她始終是他的妻子,而且將來居孀時守節,就由他付給她一萬五千鎊的利息收入(包括所得稅在內)-文字寫得很陳舊,但是相當明確,以此來限製芙蕾母親的行動不致越軌。他的遺囑上給她湊足了一千鎊的年金,也是同樣的條件。好的!他把副本還給格拉德曼,格拉德曼接過來眼睛抬也不抬,轉過椅子,把它放在原來抽屜裏麵,繼續算他的賬。
“格拉德曼!我很不喜歡我們國家眼前的這種局勢,有不少的人連一點常識都沒有。我要想個方法保障芙蕾小姐不遭受任何可能產生的意外。”
格拉德曼在吸墨紙上記了個“2”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