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恩聽得摸不著頭腦,他父親這番話好像含有深意,然而義摸不透,這使他很生氣。他並不要把什麼東西都踏在地上!

“今天的神就是虛無,”他父親繼續說,“我們正回到六十年前俄國人開始提倡虛無主義的時代了。”

“不是的,爹,”佐恩忽然叫出來,“我們不過是要生活,而不知道怎樣生活-都由於過去在作梗,如此而已!”

“天哪!”佐裏恩說,“這話說得非常深刻,佐恩。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嗎?過去!舊的占有舊的情感和它的後果。我們來抽支香煙。”

佐恩把香煙遞過去,同時意識到母親的手很快地抬起來碰一下嘴唇,就像將一些話堵回去似的。他給父親和芙蕾點上香煙,然後又給自己點上一支。他是不是如瓦爾說的受廠打擊呢?他沒有吸進的煙噴出來是青色,而抽進去的噴出來是灰色,他喜歡鼻子裏的那種感覺,以及抽煙給予他的那種平等感覺。他很高興沒有人說:“原來你現在開始了!”他覺得自己入了一點。

芙蕾看了看手表,站起身來。他母親陪她進屋了去。佐恩留下來和父親在一起,抽著香煙。“你送她上車,佐恩,”佐裏恩說:“她走了之後,告訴你母親到我這裏來。”

佐恩起身走了,在廳堂裏等著。他送芙蕾上了汽車。連講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拉手也不能多拉一下。整整一個晚上他都等著父母跟他談話。結果,什麼都沒有提。什麼可能發生的事情都沒有發生。他上樓去睡覺,在穿衣鏡裏看到了自己。他沒有說話,鏡子裏的他也沒有說話,可是兩個人看上去好像心思更重了。

在格林街上。

普羅斯伯·普羅芳德給人以一種危險印象,究竟是因為他打算把梅弗萊牝駒送給瓦爾而引起的,還是因為芙蕾說了一句“他就像米甸人的軍隊-到處在探頭探腦”而引起的,還是因為他問了傑克·卡迪更“保持健康有什麼用處?”那句荒唐話而引起的,還是僅僅因為他是個外國人或者如時下說的異族而引起的?這都拿不準。拿得準的是,安妮特近來看上去特別漂亮,索密斯賣給他一張高更的畫,後來又把支票撕掉,弄得普羅芳德先生說:“我向富西特先生買了一張小小油畫,但是沒有拿到。”

盡管受到許多猜疑,普羅芳德先生仍舊時常光顧威尼弗烈德在格林街的那所青春常在的小房子。他有一種溫和的遲鈍派頭,而遲鈍和天真是誰也不會弄錯的,因為天真這兩個字對普羅斯伯·普羅芳德是簡直用不上的。威尼弗烈德仍舊覺得他“有意思”,常會寫個便條給他:“來跟我們樂一下”-樂一下是時髦話,對於威尼弗烈德說來,更沒有比跟上時髦話還性命攸關的了。

大家都覺得他有一種神秘氣息:這是由於他不論做什麼,看見什麼,聽見什麼,知道什麼,總認為沒有什麼-一切都空,這是不正常的。那種英國類型的幻滅,威尼弗烈德是相當熟悉的。她自己就一直在時髦社交圈走動。英國派的幻滅使人看上去有一種標誌和特征,所以人們還能從它那裏獲得一些意義。但是把什麼都看成空的,不僅是一種姿態,而是因為任何事情確然都是空的,這就不是英國派了,既然不是英國派,就沒法不使人暗暗感到這即使不是真正的壞習氣,至少也是危險的。這就像讓大戰遺留下來的心情高踞在你的帝國式火椅子上-暗色的、沉重的、微笑而冷淡的,這就像傾聽著這種心情通過那一小撮魔鬼式胡子上麵的淡紅厚嘴唇談說著。這正像傑克·卡迪更說的-代表一般的英國性格-“有點太過分了”。因為如果真正沒有什麼事情值得感覺興趣的話,一個人總還可以打打球,而且打球是可以使人感覺興趣的!威尼弗烈德原是個福爾賽世家根性,所以,便是威尼弗烈德也覺得這種幻滅的心情是不合算的,因此實在不應該有。事實上,普羅芳德先生把他這種心情暴露得太明顯了,而他來到的這個國家卻是將這類現實很有禮貌地遮蓋起來的。

那天晚上,芙蕾從羅賓山匆匆趕回來,下樓吃晚飯的時候,這個人正站在威尼弗烈德家小客廳的窗子口,帶著一種空無所矚的神情望著外麵的格林街。芙蕾立刻也瞪著眼睛向壁爐望著,那種神情就像望著一堆並不存在的爐火似的。

普羅芳德先生從窗口走過來,全副盛裝,穿一件白背心,領子鈕孔裏捅一朵白花。

“怎麼樣,福爾賽小姐,”他說,“我非常高興看見你。索密斯先生好嗎?我還說今天我很想看見他能快樂一下,他太煩神了。”

“你這樣看嗎?”芙蕾簡短地回了一句。

“太煩神了,”普羅芳德先生又著重地重複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