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恩彎下腰來吻一下他的前額。

這時他才看出孩子臉上的神色有異。

“爹,我回來跟你談一件事。”

佐裏恩竭力掙紮著,企圖擺脫胸口的那種跳動和激蕩。

“坐下,孩子。見過你母親嗎?”

“沒有。”佐恩紅紅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他在圈椅的靠手上坐下,當年老佐裏恩坐在圈椅裏,佐裏恩自己往往也這樣坐在父親身邊。一直到那次父子關係破裂之前,他都是習慣於坐在這上麵-現在他跟自己兒子是不是也麵臨這樣一個重大時刻呢?他一生中最恨和人反目,總是盡量避免大吵大鬧,自己不聲不響地獨行其是,也讓別人各行其是。可是現在-看起來-事情已經到了極限,他不得不準備來一場爭吵,而且比他過去避免的任何爭吵都還要痛苦。他竭力壓製著自己的情緒,等待兒子開口。

“爹,”佐恩慢吞吞地說,“芙蕾和我,我們訂婚了。”

“果然不錯,”佐裏恩想,呼吸困難起來。

“我知道你跟媽都不讚成我們這樣。芙蕾說媽嫁給你之前跟她父親訂過婚。當然事情的經過我是不知道的,不過一定是多年以前了。我非常之愛她,爹,而且她說她也非常之愛我。”

佐裏恩爆出一聲怪響,一半像笑,一半像呻吟。

“佐恩,你19歲,而我是72歲。我們兩個人在這種事情上很難相互了解,你說是不是?”

“爹,你愛媽,一定能了解我們的心情。讓那些宿怨破壞我們的幸福,對我們說來未免太不公平了,你說呢?”

眼看著非麵對麵供認不可了,佐裏恩卻下了決心,隻要有辦法避免,決不說出來。他把一隻手擱在兒子的手臂上。

“佐恩,你聽我說!我可以推諉說你們兩個年紀太輕而且不懂得自己在做什麼,諸如此類的話,將你頂了回去,可是你不會聽,而且在這裏用不上-年輕無知,不幸是自己會好的。你輕描淡寫地談‘那些宿怨’,然而-正如你說的-你對事情的經過絲毫不知道。我問你,我有什麼地方會使你對我的話,或者我對你的愛不信任呢?”

佐恩焦切地擁抱他一下,使他在這些事情上能恢複信心,同時臉上恐怖的神情,正說明他擔心這樣表示所帶來的後果-如果不是在這樣焦急的時刻,佐裏恩對自己這番話所引起的矛盾說不定會覺得好笑,可是目前他對孩子摟他隻覺得感激。

“那好,你可以相信我告訴你的話。如果你不放棄這個愛情。你就會使你母親抱恨終身。親愛的,相信我的話,過去,不管是怎麼一回事,是埋葬不了的-確實如此。”

佐恩從椅子靠手上站起來。

“那個女孩子,”佐裏恩想,“作祟了,在他眼前冒了出來-栩栩如生-焦切、美麗、熱戀!”

“爹,我不能;我怎麼能-僅僅因為你講了這種話就放棄?當然我不能!”

“佐恩,如果你知道事情的經過,你就會毫不遲疑地放棄,那時你非放棄不可!你能不能相信我呢?”

“你怎麼能猜測我會是怎麼想法?爹,我愛她超過世界上的任何東西。”

佐裏恩一陣痙攣,話說得非常之慢,痛苦地慢:

“也超過你母親嗎,佐恩?”

從孩子的臉色和緊握的拳頭,佐裏恩體會出他心裏正遭受壓力、在掙紮著。

“我不知道,”他衝口而出,“我不知道!但是要我無緣無故-或者為了我並不了解的一些事情,為了一點點在我看來實在並不怎樣重要的小事而放棄芙蕾,這會使我-使我-”

“使你覺得我們不公平,覺得我們阻礙你-對的。但是那要比這樣愛下去好。”

“我不能。芙蕾愛我,我也愛她。你要我信任你,為什麼你不信任我呢,爹?我們不想知道什麼事情-我們決不讓那些事情影響我們。這隻會使我們兩個人更加愛你和母親。”

佐裏恩的手探進胸口衣袋裏,可是伸出來時仍舊是空手,他坐著用舌頭掠著牙齒。

“想想你母親待你怎樣,佐恩!她隻剩下你了,我是活不了多久的。”

“為什麼活不了?這樣說不太好-為什麼不能?”

“因為,”佐裏恩說,相當地冷淡,“醫生說的,就是這樣。”

“呀,爹爹!”佐恩叫著,一麵眼淚湧了出來。

佐裏恩從佐恩10歲時候起還沒看見他哭過,這種控製不住的情感很使他感動。他充分認識到這孩子的心腸是何其的軟弱,在這件事情上,以及在一般生活上,他要蒙受多少的痛苦。他無可奈何地伸出手來-並不是想要站起,老實說也不敢站起。

“親愛的,”他說,“不要-否則我也要-”

佐恩勉強壓抑著悲痛,背過臉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現在怎麼辦?”佐裏思想。“有什麼話能夠打動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