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遠世(3 / 3)

“一晃已經這麼多年了……當初我們兩個掙紮著從裏麵出來的時候,我們還是小孩兒吧?那個時候你有十歲麼?”幽冥低聲問特蕾婭,他的目光裏沉澱著一種回憶的色澤。

“不太記得了。”特蕾婭明顯心不在焉的樣子,幽冥轉過頭,望著身邊心神不寧的特蕾婭,說:“你還在琢磨?”

“嗯……”特蕾婭撥開被微風吹到臉上的幾縷發絲,她也轉過頭,望著幽冥那張年輕而桀驁的臉,“你不覺得這一代侵蝕者誕生得太快了麼?我們成為王爵才多久?一年?半年?這麼短的時間,怎麼可能就有新的一代侵蝕者已經‘誕生’了呢?要知道,我們上一代的侵蝕者和我們之間,可是隔了十幾年啊。我們剛剛完成對上一代王爵的殺戮,淘汰了最弱的兩個王爵,更新了亞斯藍上王爵的魂術實力量級,這才短短一年的時間,難道新的侵蝕者這麼快就要開始下一輪的‘淘汰’了?我難以相信……”

“其實可能中間並沒有隔那麼久,我們上一代到我們中間,也許是存在過別的侵蝕者的,甚至我們正在等待的這兩個最新的侵蝕者,都不一定是我們的下一代,中間很可能有更多代的侵蝕者存在……”幽冥的目光看起來就像兩個漆黑的深淵,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什麼意思?”特蕾婭問。

“你覺得吉爾伽美什是侵蝕者麼?”幽冥突然問道。

“……”特蕾婭沉默著,沒有說話。過了半晌,她說:“你這樣一說起來,我有點意識到了。”

“雖然我們倆都沒有見過吉爾伽美什本人,但是,從白銀祭司之前的話裏,我們都可以知道,他身上的魂路和他的魂力級別,都不是漆拉能夠比擬的。王爵隻有兩種產生的方式,一種是使徒承襲,一種是侵蝕取代。所以說,從這可以推斷,吉爾伽美什必定是屬於後者,那麼也就是說,他一定是侵蝕者,隻是不知道他是誕生在我們之前,還是我們之後……”

“為什麼白銀祭司突然加快了製造侵蝕者的速度?”特蕾婭臉色漸漸蒼白起來,她腦子裏閃過很多零星的碎片,但是始終拚不出一張完整的畫麵,她隱隱覺得黑暗裏一個巨大而恐怖的秘密正在緩慢地覺醒,隨時都有可能衝破地表,吞噬毀滅掉整個天地。但是她現在卻無法抓到頭緒,她隻能回過頭,臉色蒼白地望著幽冥。

“這個就不清楚了。隻是按照吉爾伽美什出現的時間來推算,他很有可能是在我們之前就已經從凝腥洞穴裏出來了。隻是我們從秘密存在,到變成公然露麵取代王爵的時間和他幾乎同時而已。因為我們那一代侵蝕者,最後活著走出凝腥洞穴的,就隻有我們兩個而已,如果吉爾伽美什是我們那一代的侵蝕者,我們兩個不可能不知道。而且,白銀祭司也說過,我們來迎接的,是我們下一代的侵蝕者。所以,吉爾伽美什應該是在我們之前,就秘密存在了的一代侵蝕者,而且,”幽冥的臉色也變得和這片雪原一樣煞白,“他很可能是那一代唯一的一個侵蝕者,白銀祭司出於某種原因,隱藏了他這一代侵蝕者存在過的痕跡,白銀祭司讓他和我們兩個同時公開出現在亞斯藍領域上,造成了他和我們是同一代侵蝕者的假象。但實際上,他和我們兩個出現的時間太過接近,理論上來說,都不夠一群侵蝕者互相殘殺直到最後決出剩下存活的他一個……”

“你的意思是?”特蕾婭的瞳孔因為恐懼而輕微地顫抖著,因為她心裏隱隱覺得,那個仿佛怪獸般的秘密,已經在黑暗裏,發出了一圈森然發亮的輪廓來。

“我隻是猜測……”幽冥停頓了很久,仿佛他自己也感覺接下來說出的話,太過駭人且難以置信,“吉爾伽美什那一代,從頭到尾,就隻有他‘唯一一個’侵蝕者而已。”

“……你是說……”特蕾婭沒有意識到,她的指甲已經因為她用力握緊的拳頭而嵌進她的手心裏去了。

“我是說,吉爾伽美什也許和我們完全不一樣,我們每一代侵蝕者,需要在這個凝腥洞穴裏,從嬰兒時期就開始,和幾百個侵蝕者胚胎互相殘殺,最後存活著的少數幾個人,才能離開洞穴,成為那一代存活下來的侵蝕者。但吉爾伽美什……我感覺他甚至不是誕生在這個洞穴裏的,我想,他很可能是在另外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秘密誕生的……”

特蕾婭咬了咬她蒼白的嘴唇,說:“……或者說,不知道你有沒有和我一樣的感覺……這種感覺怎麼說呢,我總覺得,與其說吉爾伽美什是誕生,不如說他是被製造,或者培植出來的……白銀祭司製造侵蝕者,雖然說是為了維持亞斯藍領域上七個王爵始終處於魂力的巔峰,但是,我卻隱約覺得,白銀祭司其實是想要製造出一種終極的……終極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我覺得他們三個,應該是在期待著製造出一種,東西。我們所有的侵蝕者,都是這種東西製作出來之前的失敗實驗品……”

幽冥點點頭,他的眉毛深鎖著,雙眼一片狹長的陰影。

特蕾婭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著,“你覺得……會是為了製造……吉爾伽美什麼?”

幽冥搖搖頭,“應該不會。如果吉爾伽美什就是白銀祭司想要製造出來的‘最終形態’的話,那麼我們就不用來迎接新的侵蝕者了。”

“我突然想到……”特蕾婭驚恐地轉過頭,她突然伸出手抓住幽冥的胳膊,仿佛一個受到驚嚇的幼齡少女,幽冥被她臉上那種仿佛看見最恐怖的鬼魅般的表情嚇到了,因為他深深了解特蕾婭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女人,從她當初和自己並肩作戰一路踩踏著成堆的屍體走出洞穴開始,她的人生裏就沒有過恐懼,就算是在當年對付漆拉的時候,因為控製不了黑暗狀態而差點兒失控時,她也沒有恐懼過,而現在……

“我突然想到,我們之所以需要來接這兩個最新的侵蝕者,是因為白銀祭司告訴我們的,這一代的侵蝕者,在走出洞穴之前的最後一刻,就被抹去了之前所有的記憶,那麼,也就是說,白銀祭司希望凝腥洞穴在我們這一代之後,就成為秘密。不再有人知道這個洞穴的位置,和它裏麵蘊藏的恐怖能量,以及它存在的意義……”

幽冥似乎也意識到了特蕾婭心裏的恐懼。

“那麼,我們兩個作為最後一代知道這個洞穴的存在的侵蝕者,如果白銀祭司真的想讓這個秘密從亞斯藍的領域上消失,徹底地把這個秘密隱藏起來,那麼最簡單的方法……”特蕾婭抓著幽冥的胳膊,指甲刺進他結實的手臂肌肉,流下細小的一絲血。

“就是,除掉我們兩個。”幽冥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

“我們不是來迎接新一代侵蝕者的……”特蕾婭眼眶裏積滿了因為恐懼而無法自控的眼淚,“是新一代的侵蝕者,在這裏等待著我們兩個……”

“這裏,就是最新的一次,淘汰的殺戮場……”幽冥緊緊抿著嘴唇,他的臉上寫滿了絕望的憤怒。

巨大的雪原上,他們兩個人麵對麵站立著。

曾經,他們是這個雪原上的幸運兒,他們雙手沾滿了滾燙的鮮血,高高在上地踐踏著無數的屍骸,走向最耀眼的王座。那個時候,他們稚氣未脫,眉宇裏卻蘊藏著死神的鋒芒。

而現在,他們麵如死灰地彼此扶持著,站立在冰冷無情的天地荒原。等待著,被洞穴裏即將走出來的兩個怪物獵殺。

突然間,空氣裏一陣幾乎微不可測的波動,幽冥還沒有來得及聚焦,就突然看見麵前的特蕾婭雙眼一白,“第一個,來了!”,她剛剛驚呼一聲,周身的黑色緊身袍子,就突然幻化成白色的紗裙,無數純白色的絲綢緞帶迎風爆炸飛揚,呼呼卷動。特蕾婭揚起手,突然一陣狂潮般翻湧的魂力,將幽冥重重地推開,幽冥隻來得及看見麵前一條橙色的影子閃電般一晃,自己胸膛上就突然劃開了三道淺淺的血口,如果剛剛不是特蕾婭推開自己……

幽冥朝後倒躍而出,高高地飄起,然後仿佛一隻獵豹般墜落在一塊岩石後麵。他抬起頭,隻來得及看見橙色的閃電追逐著白色綢帶的特蕾婭而去。

幽冥剛想要追上去幫特蕾婭,還沒有來得及展動身形,就突然感應到了身後一陣極其扭曲的魂力——那種感覺,仿佛一隻沾滿黏液的滑膩冰冷黑手,沿著你的食道一直摸進你的胃裏,那種森然的、詭異的、惡心的恐怖感覺,完全不像是來自正常的王爵或者魂術師,幽冥彎腰吐出一口酸楚的胃液,轉過頭,他看見了朝他緩慢走過來的一個少女:破破爛爛的裙子被撕扯得幾乎衣不蔽體,已經沐浴滿了血漿,血漿已經發黑了,她的臉上、頭發上,掛著零星散落的肉屑,和一些內髒碎塊,整個身體散發著劇烈的惡臭,然而,她的表情卻是茫然的、呆滯的,她走路的姿勢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扭曲感,後背弓起來,雙手垂在膝蓋前方,雙腳極其詭異地緩慢挪動著。幽冥看過更可怕的魂獸,更匪夷所思的血腥場麵,這對他來說,應該是再正常不過的場景了。但是,為什麼,這股緊緊貼著胃壁的冰冷的恐懼感卻如此巨大,如此扭曲,仿佛有一雙冰冷的鬼手在撕裂自己的頭皮。

那個女孩緩慢地走過來,停在了離幽冥幾米遠的地方。她茫然地看了看幽冥,然後開始轉過身環顧四周——這個時候,幽冥終於明白了那種無法形容的扭曲恐懼來自什麼地方。

那個女孩兒的背後,背著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少女,兩個人的背脊骨的地方,連成一片,她們仿佛共用著同一根脊椎,兩個人後背血肉相連的地方,皮膚下麵此刻正汩汩湧動著什麼,仿佛一個怪物,孕育在她們兩個中間,時刻準備撕破這兩幅皮囊,洶湧而出。

之前一直在背後的那個女孩兒,隨著轉身的動作,漸漸地朝向了幽冥,她抬起手,伸進自己的喉嚨,摳出一塊腥紅而模糊的帶肉軟骨一樣的東西,輕輕地扔在了雪地上,滾燙的血肉在雪地上發出呲呲的聲響。

“我餓了。”那個女孩目光空洞地,從喉嚨裏模糊地喊出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