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因(2 / 3)

特蕾婭望著他,“你是不是不會說話?”

霓虹停下來,他的麵容沉了下去,目光裏有一層淺淺的悲傷,他點點頭。然後走過來,在特蕾婭身邊坐下來,他長長的腿不知道如何放置,顯得有點兒局促,特蕾婭抬起手,撫摸著他的頭發,心裏湧起一種憐憫。她自己都難以相信,竟然會對這個剛剛還想要殺死自己的人,產生這樣的情緒。

突然,一陣陰冷而森然的感覺從背後滲來,仿佛一隻冰冷滑膩的手撫摸著自己的食道,那種讓人想嘔吐的恐懼感。

特蕾婭和霓虹猛然回過頭,遠處,茫茫的天地間沒有任何的異動。

特蕾婭雙眼白色翻湧,她的神色凝重起來,她站起來,衝著霓虹說:

“壤我走,幽冥遇到大麻煩了。”

特蕾婭和霓虹兩個人,在雪地上風馳電掣地往幽冥的方向掠去。特蕾婭的一雙眼睛隻剩下翻湧的白色,她一邊感應著前方魂力的變化,一邊暗自為身邊的霓虹而吃驚。因為這樣高速地前進,自己的魂力一直在消耗,速度盡管沒有太大的降低,但是,身體的狀態已經出現了力竭感,呼吸也越來越急促,但是,身邊的霓虹,卻仿佛一波紋絲不動的池水一般,他的氣息依然穩如最初,甚至連速度都沒有任何的變化,他的整個身體似乎一直維持在最巔峰的狀態——這簡直太令人不可思議了。

但是,特蕾婭來不及多想,一股汪洋般的巨大惡心感,讓她雙耳嗡地一鳴,她跌坐在雪地上,彎下腰嘔吐出一攤褐色的液體。

特蕾婭抬起頭,擦幹淨嘴邊的汙穢,麵前是霓虹的背影,他正擋在自己的前麵,保護著自己,他雙腿半蹲著,渾身的肌肉緊繃,魂力在四肢不斷積蓄醞釀著,他的後背彎曲起來,仿佛一個麵對著致命危險的野獸,時刻準備著反擊。竟然會有東西讓霓虹這樣幾乎沒有恐懼可言的人如此嚴陣以待,特蕾婭移動了一下身體,目光從霓虹身邊越過,她想看清楚前麵這股讓人無法抵抗的恐怖魂力,到底來自什麼東西,然而,她的目光就再也無法移開了。

前麵十米遠的地方,幽冥跪在地上,他全身止不住地顫抖著,他已經失去了控製,他的雙手不斷地揮舞著,喉嚨裏不停發出怒吼,他仿佛已經神誌不清了,他每一次揮舞手臂,無數的冰刃就從空氣裏破空激射而去,不斷地刺向前方的那一團……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雪地裏是一團巨大的肉塊,血漿源源不斷地從那一大堆血肉裏湧出來,肉塊上糾纏著密密麻麻的頭發,一縷一縷的頭發和肉屑血漿纏繞在一起……四處翻開的傷口,暴露的白骨,仔細看能分辨出手腳,然而卻有四隻手四隻腳,從不同的方向詭異而又畸形地從肉塊裏扭曲地伸展出來,並且不停地掙紮著,隨著這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掙紮,這團巨大的肉塊不斷發出慘絕人寰的尖叫聲來,那聲音銳利得如同匕首一般撕破人的頭皮,陰冷得如同來自萬丈深淵的地底,空氣裏還有不斷激射而出的冰刃,密密麻麻地持續紮進那團肉塊裏,肉塊發出的尖叫越來越大……

“不要再進攻它了……”特蕾婭衝幽冥絕望地大喊,“沒有用的!”因為,她明顯感覺到,所有的進攻都沒有對那團恐怖的東西造成傷害,那團巨大的肉塊裏麵,正湧動起越來越劇烈的魂力,就連特蕾婭,都無法感應到這股魂力的上限……或者說,正因為魂力不停地上漲著,也就沒有所謂的上限了。

“你去製止幽冥,帶他離開!”特蕾婭轉身對霓虹說著。霓虹點點頭,毫不猶豫地身影一閃,他朝幽冥衝過去,無數的冰刃瞬間激射進他的身體,他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衝過去抓住幽冥的雙手,然後把他扛起來,翻到自己的後背上,迅速朝遠方飛掠而去。

特蕾婭站起來,全身白色氣浪翻湧,無數雪白的絲綢飛揚激射,如同卷動的雲絲,一縷一縷飛快地朝那堆畸形的肉團包裹而去,女神的裙擺呼嘯著裹緊那個不停蠕動尖叫的東西,特蕾婭雙手一緊,翻湧的魂力從絲綢上傳遞過去,瞬間,那團巨大的血肉就靜止了下來,接著,萬籟俱寂裏,一陣“嘩啦啦——”的冰塊凝結的聲音,那團“怪物”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冰塊。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凝固在了巨大的冰晶裏,仿佛一個凝固在琥珀裏的屍體。

一小縷頭發留在冰塊的外麵,上麵染滿了腥臭的血漿,濕答答地垂在冰塊上。

特蕾婭壓抑著心裏的恐懼。

無論如何,先把霓虹和“這個玩意兒”帶回格蘭爾特再說吧。

她突然感覺無比地疲憊,也許是因為剛剛經曆了兩場匪夷所思的戰鬥,又或許,是最新的這兩個侵蝕者,帶給她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她突然絕望地想到,自己和幽冥,與眼前這團陰冷而恐怖的東西,來自同一個地方,屬於同一種生物,這難道不是最最絕望的事情麼?

她轉過頭,遠處,幽冥跪在地上,他的頭發披散著垂在麵前,擋住了他的臉。他一動不動,顯然,他的理智已經被擊垮了。在特蕾婭的記憶裏,幽冥從來都是冷酷的,不羈的笑容永遠淺淺地浮在他的嘴角,從來都隻有他摧毀別人的理智,摧毀別人的生命。而他永遠扮演高高在上的冰冷的死神。

霓虹站在他的身邊,剛剛插進他身體的幾把冰刃,正被他身體的熱度融化著,混合著血液,變成淺淺的紅色液體,沿著他的身體淌下來。他的臉上沒有痛苦,沒有害怕,隻有仿佛最純潔的天使才會擁有的幹淨笑容,淺淺地在他臉上綻開來,他的目光溫柔而又堅定,深深地望著特蕾婭。

【六年前】

【西之亞斯藍帝國·格蘭爾特·心髒】

格蘭爾特的地下宮殿裏,此刻,三個房間裏,分別站著不同的人。

三個房間裏的牆壁,緩緩地變幻成剔透的水晶。白銀祭司清晰地出現在水晶之牆裏。

第一個房間,吉爾伽美什帶著他剛剛組建完整的天、地、海三使徒,第一個離開了這個神秘莫測的地底。

第二個房間,特蕾婭帶著霓虹,也在之後,離開房間。她穿越冗長的走廊,一步一步朝著上方走去的時候,她仔細打量著身邊的剛剛成為自己使徒的霓虹,腦海裏一直翻湧著剛剛白銀祭司對自己說的話。他告訴自己,身邊這個看起來仿佛天使般純淨的年輕男子,他擁有與生俱來的【無感】天賦,對痛覺無感,對恐懼無感,對疲憊無感,對死亡無感……他時刻保持著最巔峰的戰鬥狀態,他就如同一具生來隻為斬殺一切的完美機器。特蕾婭看著他的臉,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在心裏感到一種悲哀,不知道是為他,還是為自己。

而第三個房間裏,幽冥安靜地等待著。

房間裏空蕩蕩的,和當初出發前的那個房間一模一樣,隻是盡頭正對的那麵牆壁,此刻依然還隻是褐色的石壁,沒有幻化成剔透的幽藍色水晶。

幽冥的麵前,是一團巨大的冰塊,透過冰塊可以看見裏麵凝固著的一團模糊的骨肉。即便是此刻,幽冥回想起來,依然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胃裏那種陰冷的惡心感。

要不是特蕾婭及時趕來,也許自己的大腦已經在那片雪域上支離破碎了。他甚至覺得那兩個陰森的小女孩,對人的精神領域有一種汙染的能力,能夠讓人的理智被那種陰冷的恐怖給撕碎。

隨著空氣裏“嗡——”的一陣弦音,對麵的那堵石壁,再次幻化成了剔透的水晶。那位女性白銀祭司的身影,出現在水晶的深處。她的麵容依然仿佛冰雕玉琢般的精致,她的雙唇依然緊閉著,但是空氣裏卻聽得到她清晰的聲音。

“幽冥,你帶回來的侵蝕者,是一個特例。她們本來是一對雙胞胎,但是在子宮內發育的時候,卻因為某種原因而發育不良,兩個人雖然擁有獨自的身體和外形,然而,她們卻肉體相連,如果僅僅是單純的肉體相連,那麼完全可以將她們分開,以她們作為侵蝕者出類拔萃的魂力來說,愈合不成問題。然而,可惜的是,她們的體內,僅僅隻有一根脊柱,她們共享一根脊柱,而且她們同享一個魂印,魂印的位置,在脊柱的最頂端,脖子背後的位置。所以,兩個裏麵,隻有一個可以存活。因為,一個魂印隻能匹配一種魂路,但是她們兩個人,卻具有不同的靈魂回路,這也產生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天賦,兩種魂路共存的時間不可能太長,魂印最終會選擇一種回路。但現在我們必須要選擇了,因為此刻她們兩個的肉體已經在你不斷的攻擊之下,支離破碎地糾纏在了一起,開始互相滲透了,也就是說,彼此的魂路正在企圖吞噬對方的魂路,最終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魂印破碎的同時肉體也被摧毀。”

“她們兩個的天賦是什麼?”

“其中一個的天賦,是【精神浸染】,她體內能發出一種無法聽見的聲音,將人的腦海裏的平衡感和理智都打破,能讓人感受到她營造出的極大的恐怖和惡心感,最終將人引導至精神錯亂,失去理智,最終暴亂發狂。而另外一個,則擁有將自身受到的傷害,轉化為魂力的天賦,她能通過不斷受到的來自敵人的攻擊傷害,而不斷完善自身的靈魂回路,從而讓自己的魂力不斷攀升,而且,攻擊她的敵人越厲害,她所取得的飛躍就越大。隻要她不被當場擊斃,那麼當她恢複之後,她的魂力都會比之前深厚。”

幽冥望著麵前的那團巨大的冰塊,腦海裏亂成一片。

“決定好了,就開始吧。”

房間裏突然爆出一圈藍光,空氣仿佛被看不見的波浪衝擊著摩擦起來,迅速升溫。冰塊迅速地融化開來,一攤血水在地麵上迅速積成一片水窪。

那塊融化開來的肉團,此刻又開始重新蠕動起來。幽冥的胃裏,又重薪開始激蕩起那種惡心陰冷的扭曲感,骨骼扭動的咯咯聲,女孩尖銳的慘叫聲,冰塊碎裂的哢嚓聲,無數種聲音擁擠進幽冥的耳孑L。兩團肉塊重新分離成兩個少女的模樣,彼此背靠背地尖叫著,仿佛正在承受著酷刑。

他抬起手,迅速地朝前麵一揮。

一聲巨大的慘叫,兩個女孩從中間撕裂開來,其中一個明顯比另外一個的後背要厚一些——她保留下了肉體裏那根唯一的脊柱,而另外一個……她側躺在冰冷的地麵上,後背一個巨大的血肉坑洞,仿佛被怪獸一口咬掉了整個後背,她腹腔內的腸子汩汩地流出來,仿佛一團擁擠而巨大的白花花的蛔蟲,她的臉自得像紙,嘴角不斷湧出血沫,她抽搐著,然後漸漸一動不動了。

而另外一個女孩,她後背連著的那根脊椎骨,仿佛一條活動的骨蛇一樣,嘩啦啦地躥進了她的身體,她後背的那些血肉紛紛愈合,仿佛一朵合攏的花朵。

幽冥的額頭全是細密的冷汗。

白銀祭司的聲音回蕩在空氣裏,“果然,你選擇了和自己一樣,理論上來說,魂力沒有上限的人作為自己的使徒,無論是你的靠摧毀魂印來吸納對方魂力的天賦,還是她的將攻擊傷害轉化為自己魂力的天賦,都異曲同工。”

幽冥沒有說話,但是他心裏明白,自己選擇了現在活下來的這個女孩,並不是剛剛白銀祭司說的理由,真實的理由,是因為他實在無法抵抗那個死去的侵蝕者所具有的天賦——那種最最絕望的,仿佛來自地獄深淵的陰冷,那種最最扭曲的惡心感,那種對精神領域的致命汙染。他再也不想嚐試那種能把人的頭皮撕裂的感覺了。

“這個女孩,年紀還小,你先帶她,放到格蘭爾特神氏家族寄養。你不用擔心,我已經讓白銀使者將神氏家族的所有人的記憶都作了修改.他們會認為這個小女孩,本來就是他們家族最小的女兒。等到她成長成熟之後,你再告訴她,她真正的,侵蝕者的身份。她不會記得之前在凝腥洞穴裏的任何事情。但是,有可能她會記得,剛剛你‘殺死’了她的姐姐。因為她們曾經共享過同一具肉體,甚至共享過生命。所以,我不太清楚,是否能將這一段,從她記憶裏抹去。”

【四年前】

【西之亞斯藍帝國·霧隱綠島】

銀塵從樹上跳下來的時候,被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格蘭仕嚇了一跳,手上端著的籃子裏剛剛采集來的紅瑚木漿果也撒了一地。

格蘭仕抱著胳膊,一臉壞笑地站在旁邊,看著狼狽的銀塵,表情看起來非常滿意自己的惡作劇。

“你幾歲了?幼稚。”銀塵看著一身黑袍,頭發淩亂而不羈地束起來的格蘭仕,冷冰冰地說。

“我和你一樣大。我幼稚,你也幼稚。”格蘭仕咧著嘴笑著,繞到銀塵背後,伸出手扯了扯銀塵紮起來的小辮子,“你長得已經夠秀氣了,還紮這麼一個小辮子,有沒有人說過你看上去就是個女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