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因(3 / 3)

“沒有‘人’說過,隻有你說過。”銀塵轉過身,身形瞬間一動,閃到格蘭仕背後。

“喲,罵人真是一套一套的啊,”格蘭仕轉過身來,攤了攤手,笑嘻嘻地,“我聽出來了,你在罵我不是人。”

銀塵不再答理他,轉過身直接往回走。

格蘭仕在他背後發出爽朗的笑聲來。

三個使徒裏麵,銀塵和他同歲,而且是幾乎同一個時間成為使徒的,因此他們兩個感情最好。他的性格和銀塵的性格,幾乎就是兩個極端。格蘭仕玩世不恭、風流不羈,而銀塵則不苟言笑,整天頂著一張冰雪般的臉。所以,格蘭仕沒事兒最愛和銀塵鬥嘴,有時候也動手打打小架。而海之使徒東赫,比他們兩個年紀都大,而且跟隨吉爾伽美什的時間最久,所以,都以長兄的姿態自居,經常教訓銀塵和格蘭仕。銀塵每次都是虛心地低頭垂手,聽從教誨。但格蘭仕總是心不在焉的,一張桀驁不馴的臉看起來充滿了難以馴服的野性,他的英氣和銀塵的俊美,是截然不同的感覺。仿佛烈日的磅礴和皓月的靜美。

格蘭仕追上銀塵,伸出手從銀塵的籃子裏拿了個紅瑚木漿果,放到嘴邊咬了一口,甜甜的汁水散發出來的濃鬱果香,浸染到舌尖和牙齒,瞬間彌漫了整個口腔。紅瑚木漿果是霧隱綠島上的特產,亞斯藍大陸上,隻有這個群島上才會有。

霧隱綠島其實是整個霧隱湖上的群島的總稱。

整個霧隱湖的範圍,都是吉爾伽美什的領地。他和他的三個使徒居住在這裏,平時幾乎不會有人來訪。

霧隱湖位於亞斯藍帝國的中心位置,地理位置上,處於南北兩極的正中間,所以,這裏一年四季的氣候都溫暖如春,整個湖上大大小小的島嶼星羅棋布,每個島上都長滿了茂密的參天大樹,濃鬱欲滴的綠色仿佛終年不散的霧氣一樣,濕漉漉地籠罩著分布在各個島嶼上的白色大理石宮殿。在湖心最大的那個島上,有一座最大的行宮,那是亞斯藍最高王爵吉爾伽美什的住所。

幾年前,當這個仿佛天神一樣的人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銀塵還是一個從小被一個民間旅行馬戲團收養的小孩,跟隨著那個雜耍班子四處流浪、漂泊。而他們馬戲團中的一個老者,會一些簡單的魂術,他教會了銀塵,而銀塵身體裏,仿佛與生俱來的對魂術感應的天賦,讓他能夠表演各種以水為道具的神奇的魔術。比如將水懸浮在空中,扭動成一條水龍,或者將一桶水全部激發到空中變成珍珠般大小的水珠,環繞著觀眾們飛舞。

直到那一天,吉爾伽美什出現在十七歲的銀塵麵前,對他說:“跟我走。”在吉爾伽美什仿佛天神般高大挺拔的身軀背後,站著嚴肅的東赫,和正衝自己眯起一個眼睛壞笑的格蘭仕。

回到霧隱綠島的第一天,銀塵剛剛換好吉爾伽美什給自己準備的衣服,就被和自己一樣年紀的格蘭仕調侃了。那個時候,年輕的格蘭仕穿著一身漆黑的衣服,頭發烏黑發亮,用布條淩亂地紮起來。他的眼神明亮而鋒利,挺拔的鼻梁,眉毛濃密而狹長,年輕的臉上看起來充滿著渾然天成的霸氣和野性。他看了看一身白衣如雪的銀塵,伸手輕輕地扯了扯銀塵紮在後腦勺的細細的辮子,有點兒敵意地譏誚道:“你是男孩女孩?”

而一轉眼,三年的時間過去了。

他還是不厭其煩地問著:“你是男孩還是女孩?”

然後自得其樂地哈哈大笑而去。

銀塵端著那籃子剛剛采集好的漿果,走到小島的邊緣,他看了看對麵湖中心最大的島,綠樹掩映下,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宮殿反射著燦爛的陽光。院落的前庭,吉爾伽美什正坐在一把古老而精致的黑檀木椅子上,翻閱著他手裏一卷古舊的羊皮卷軸。陽光照在他仿佛天神般金光燦爛的長發上,他的麵容閃爍著一股天生帝王般的氣息。從銀塵第一眼見到吉爾伽美什起,他就一直覺得,吉爾伽美什身上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美感,這種美來源於他淩駕眾生的力量,來自於他媲美天神的容貌,或者說直接來自他迷人的靈魂。

銀塵剛要展動身形,準備飛掠到對麵的島嶼去。這個時候,格蘭仕突然拍拍他的肩膀,銀塵回過頭去,看見格蘭仕神秘地笑了笑,然後湊近他的耳邊,說:“讓你看個厲害的。”說完,他突然閉上雙眼,領口露出來的肌膚上,突然泛出一些金黃色的刻紋,然後他將右手往湖麵一揮,一陣“哢嚓哢嚓”的聲音突然從湖麵響起,銀塵轉過頭,看見從自己腳邊的湖水上,突然凝結出了雙臂伸展般寬度的一道堅冰,並且這道堅冰迅速地朝著湖對岸的島嶼嘩啦啦地延展而去,仿佛一條不斷伸展的白蛇。轉眼的工夫,兩個島嶼中間就出現了這樣一座冰橋。

格蘭仕得意地衝銀塵眨眨眼,然後背著雙手,邁著大步,一臉炫耀地往對岸走。走到一半,冰橋嘩啦啦地碎裂開了,格蘭仕腳下一空,撲通一聲摔進湖裏去了。

當格蘭仕從湖裏飛掠上岸來的時候,他看到銀塵已經站在吉爾伽美什的旁邊了。銀塵把紅瑚木漿果放在王爵的旁邊,而此刻的吉爾伽美什正看著渾身濕淋淋的格蘭仕,臉上露出惡作劇得逞之後的笑容,此刻的吉爾伽美什,和一個孩子沒什麼兩樣,他退去了身上那種無法接近的神祗光芒,顯得俊朗而又溫柔——也隻有在他和自己的三個使徒相處的時候,他才會露出這樣柔軟的一麵。而出現在其他人麵前的吉爾伽美什,永遠都放射著讓人無法正視的光芒,帶著摧毀一切的霸氣和高傲。

銀塵看著此刻王爵臉上純真而開朗的笑容,忍不住也跟著露出了微笑。

“王爵,你這就偏心了,幹嗎整我啊?”格蘭仕的頭發上不斷地滴水,他抬起手擦了把臉,懊惱地說,“你害我在銀塵麵前丟臉。”

吉爾伽美什在陽光下笑著,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他薄薄的嘴唇帶著紅瑚木漿果的顏色,看起來就像是露水打濕的紅色花瓣,“那也是你自己魂力不夠,你應該直接把冰一直凍到湖底,這樣才穩固,你隻在表麵弄出一層浮冰來,當然輕輕一碰就碎了啊。”

“我也想啊,不過這湖深不見底,我現在的魂力,怎麼可能做得到啊。我首先得控製冰橋的長度,其次才考慮得了深度啊。”

“你算是說到點子上了,”銀塵捧著銀色的餐盤,把紅瑚木漿果端在吉爾伽美什麵前,冷峻的臉上帶著譏誚的笑意,“你這人,最缺的就是深度。”

格蘭仕悶頭悶腦地哼了一聲,說:“王爵,你不能太偏心,我欺負銀塵的時候,你總是幫忙,他數落我的時候,你永遠笑而不語,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天地不分家啊!”格蘭仕一邊說著,一邊把濕淋淋的衣服脫下來,陽光照在他結實而光滑的小麥色肌膚上,濕淋淋的厚實胸膛反射出一片炫目的光。他把衣服褲子都脫下來,拿在手上稍微使力,瞬間,衣服上所有的水都結成了冰,他拿著衣服用力地抖了幾下,無數的冰碴嘩啦啦地往下掉,瞬間衣服就幹透了。銀塵看著站在草坪上赤條條的格蘭仕,有點兒臉紅,數落他道:“你能不能把衣服褲子先穿起來?猴子也知道在腰上圍一圈樹葉,你好歹在王爵麵前放尊重些!”

“我怎麼沒見過圍樹葉的猴子?”格蘭仕眉毛一挑,英俊的臉上露出一股不羈,“你騙誰呢?”還沒說完,一陣從天而降的黑色光芒,從他身邊呼嘯著掠過,如同一陣旋轉的黑色霧氣,瞬間降落在草坪上,黑色的光芒消散之後,漆拉長袍蹁躚地站立著,如同一朵黑色的蓮花。

“漆拉,你嚇死我了,”格蘭仕把擋住下半身的雙手拿開,鬆了口氣,“我還以為從天而降一個女的,我這兒衣服都沒穿呢!”

漆拉:“……”

“不過話說回來,從第一次見你到現在,我也看了這麼多年了,但是漆拉王爵啊,我真的還是總覺得你是個女的,你的臉長得也太漂亮了,和你比起來,銀塵簡直就是個整天在山裏打獵的粗獷農夫!”格蘭仕叉著腰,在燦爛的陽光下大剌剌地站著。但他的笑容迅速凝結在了臉上,因為他腳下濕潤的草地上,突然躥起無數破土而出的大塊冰晶,嘩啦啦一陣亂響,他腰部以下就已經被結實地凍住了。

而他麵前的漆拉連手指都沒動一下,隻是幸災樂禍地轉眼看了他一下,就回過頭來不再理他,任憑格蘭仕嘴裏嚷嚷著“你堂堂三度王爵竟然欺負一個使徒”。

自從銀塵住到霧隱綠島以來,幾乎從來都沒有人到訪過——也從來都沒有人有膽子闖進這片領域,除了漆拉。

曾經有一次,七度王爵費雷爾因為急著要傳達白銀祭司的一個命令,而沒有提前讓人通報,就急匆匆地闖了進來,那一次,在他剛剛踏進霧隱綠島範圍時,吉爾伽美什僅僅眯了一下眼睛,他全身的白銀鎧甲瞬間粉碎,他全身上下,頃刻間爆炸出一千道密密麻麻的傷口,每一個小傷口都深一寸,足以痛徹心扉,卻又不傷筋動骨。可見吉爾伽美什對魂力使用的精準度已經到達了多麼恐怖的境界。

當然,最開始進入霧隱綠島的漆拉,是抱著打敗吉爾伽美什的目的來的。然而每一次,吉爾伽美什都是悠然地躲避著他的每一次進攻。當時的銀塵和格蘭仕,隻能躲在遠處,看著兩個當今亞斯藍最頂尖的王爵的魂術鬥法,那個時候,銀塵和格蘭仕心裏都是無法掩飾的震撼。漆拉和吉爾伽美什有一個共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們對魂術的運用,仿佛都是在雕刻一件精致的藝術品,每一絲魂力的使用都完美無瑕、絕不浪費。漆拉不斷釋放出的各種陣法,讓人眼花繚亂,整個遼闊的霧隱湖上,全部是各種各樣旋轉不斷的陣,在這些陣法裏的漆拉,身形閃動如同迅捷的閃電,他的速度甚至快到空氣裏充滿了他的殘影,仿佛有成千上萬個漆拉在對吉爾伽美什發起進攻。

然而,無論漆拉使出多少個陣,無論他的速度有多麼令人吃驚,魂力的使用有多麼詭譎,然而吉爾伽美什的身影總是不快不慢但又總恰到好處地避開漆拉每一次的進攻。

銀塵還記得最後~次漆拉的挑戰,他將整個霧隱湖的湖水挑上了天空.千萬噸的湖水幻化為了一條咆哮的冰龍,雷霆萬鈞地衝向吉爾伽美什。但是,當那條巨大的冰龍的頭快要吞噬掉吉爾伽美什的瞬間,他麵帶微笑地輕輕伸出手,仿佛慢動作一般在冰龍的臉頰上撫摸了一下,然後輕輕往旁邊一帶,於是,一整條巨大的冰龍無聲地回到幹涸的湖裏,溫柔地重新化成綠幽幽的湖水。而在漆拉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吉爾伽美什已經站到了漆拉的背後,漆拉清晰地感覺到了吉爾伽美什輕輕放在自己後頸上的冰涼手指,漆拉心裏突然翻湧而起的恐懼幾乎讓他自己站不穩,因為他知道,隻要吉爾伽美什此刻從指間稍微釋放一些魂力,就足以將自己的爵印徹底粉碎。

然而,吉爾伽美什隻是靜靜地站著,麵帶著他仿佛天神般的微笑。

從那次之後,漆拉再也沒有挑戰過吉爾伽美什。因為他心裏明白,自己絕對不是他的對手。他甚至從來就沒有真正地進攻過自己。

之後的漆拉和吉爾伽美什,漸漸地變成了互相欣賞的朋友。雖然在戰鬥上,漆拉不是吉爾伽美什的對手,但是,漆拉在空間和時間方麵登峰造極的控製,也讓吉爾伽美什非常欽佩。所以,漸漸地漆拉成為了霧隱綠島上唯一來訪的客人。有空的時候,漆拉也會教三個使徒們一些速度上的技巧。

但是,這一次到訪的漆拉,雖然麵上依然是那種精致俊秀的完美表情,但是,銀塵看得出來,他眉宇間織滿了愁雲。他的目光裏隱藏著一種沉痛。吉爾伽美什抬起頭,看了看漆拉,他把笑容收起來,對銀塵和格蘭仕說:“你們兩個先去找東赫吧。”

銀塵點點頭,恭敬地低頭退下,他走到格蘭仕身邊,伸出手將那些冰晶融化了之後,拉著格蘭仕離開了。

空曠的草坪,陽光從頭頂直射而下,龐大的寂靜籠罩著巨大的宮殿。整個霧隱湖上,隻有風吹動樹冠的遼遠樹濤聲。

吉爾伽美什在陽光下輕輕地眯起眼睛,狹長的眼眶裏閃動著金色的光芒,“說吧,出了什麼事?”漆拉麵色凝重,他小聲而慎重地說:“魂獸暴動了。”

“鎮壓魂獸的事情,怎麼不去找伊蓮娜?以她的天賦來說,再凶猛的魂獸在她麵前,不也就像是個嬰兒一樣麼?”吉爾伽美什淡淡地看著漆拉。

“這次不一樣,”漆拉停了一會兒,“這次暴動發生在北之森深處,自由和寬恕兩頭上古魂獸,同時暴動了。”

吉爾伽美什看著麵前的漆拉,沒有說話,他帝王般孤高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沉重的神色。他直直地盯著漆拉的眼睛,仿佛想要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一此秘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