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塵走出茅草房,提著鐮刀飛速地向山下跑去。
這條山路他很熟悉,兩年前他和娘搬到山上來住之後,他曾三次下過山,到下麵的寨子裏去。
第一次是他們剛上山那會兒,正趕上這鹿俍山百年難遇的一次降雪。天寒地凍,他們捕不到獵,一連幾天都隻能窩在一處山洞裏,靠些硬得咯牙的幹糧充饑。那時,他才知道三餐無肉是種甚麼滋味,於是偷偷跑下山,神不知鬼不覺地到鹿俍寨的一戶人家裏偷了幾斤麅子肉來解饞。
事後,娘很生氣,將他吊在樹上打了一頓,並告誡他:人活著,要有骨氣,就像他爹那樣,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而不能靠小偷小摸來滿足眼前的私欲。那是娘唯一一次打他,直到剛才那一巴掌之前。
第二次是他們上山後的第三個月。當時,娘因為想盡快蓋好那間茅草房,而勞累過度,害了一場大病。他急得團團亂轉,不知該如何是好,便摸到寨子裏那位大夫家中,想求那大夫來給娘看病。可那大夫當時並不在家中,而他又不通藥理,於是尋了個筐子,將那大夫家中所藏的藥材每樣都取了一些,放入筐內,背上了山。
隻是這些藥材後來並沒有派上用場,娘在休息了數日後,便痊愈了。那一次,娘沒有打他,而是語重心長地向他說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非欲而為,是為上人也。
第三次是在大約一年前,那天發生的事讓他刻骨銘心。
一年前的一日裏,他在山中的瀑布前練功,偶遇了兩名前來嬉戲的、曾是他幼時玩伴的少年。他原本想將這兩人招呼到自己家中,一起品嚐娘親手料理的兔肉。沒成想,這二人在見到他後,竟大罵他是小雜種,他娘不守婦道,他爹是這世上的極惡之人……
他一時氣不過,向他們追打了過去。那二人自知不是敵手,便拚命地逃開,慌忙中,竟被腳下的藤條齊齊絆倒,撞上了一座山石,直撞得頭破血流,失去知覺。他趕忙停止了追打,幫他們止住了血,並將他們二人一背一抱,用盡了全身力氣才送回到寨子裏。
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寨子裏的大人們根本不相信他說的話,堅持認為這兩個孩子是被他打傷的,不但沒有向他道謝,反而用木棍將他一頓毒打……當他遍體鱗傷、一瘸一拐地回到山腰間的茅草房,見到娘時,便哇地一聲大哭出來。娘在了解了原委之後,久久沒有說話,隻是摟著他,陪著他一起哭,直到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時,娘眼中密布著血絲,拿出了一件不知何時為他縫製好的青色布袍,說道:“世人間存在的許多誤解,都是由偏執造成的。而消弭偏執的唯一方法,便是寬恕。能寬恕別人的人,才是英雄!你昨天做的很對,你在娘心裏就是真英雄!這件新衣,便是對英雄的獎勵。”說罷,便摟著他再度痛哭失聲……
那是洛塵最後一次下山。
自從發生了一年前的事之後,寨子裏的人也很少再到這兒來了。也不知是害怕他再度“暴起傷人”,還是在明白了真相後對他娘兒倆心生愧疚而無顏麵對。
洛塵寧願相信是後者。
一年沒人走過的山路,自然是好走不到哪兒去。不但雜草叢生,而且許多地方還長滿了荊棘。但洛塵並沒有放慢腳步,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寨子裏,再次去尋那大夫,讓他來救娘。
洛塵赤著雙足,揮動著手裏已經鈍了刃的鐮刀,將阻住他去路的草木盡數砍去。一個時辰後,他終於來到了山腳下,望著眼前物是人非的寨子,不由得心中生出了幾分傷感。恍惚間,竟又回想起曾經那個年幼的、不知傷感為何物的自己。
那時爹還在他身邊,娘也整日裏是一副語笑妍妍的模樣,他們一家三口就居住在這鹿俍寨裏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雖樸素,但其樂融融。
洛塵爹是魔族中人,但性情直率豪爽,常把打來的獵物,分與寨子裏的人同食。洛塵娘也是個心靈手巧之人,閑暇時便會做些精致的手工小物,贈與需要之人。因此他們一家在這裏頗有人緣,似乎每個人對他們禮敬有加。
直到兩年前,數百名身披黑色戰甲、手持明晃晃利刃的魔族兵將來到這裏,嘴裏說著什麼“掌尊…少主…禍鬥…上九天……”這些洛塵聽不懂的話,並用一種蠻橫無理的方式將他爹帶走之後,這一切都變了。
寨子裏的人們像是瞬間撕去了偽善的外皮,開始對他娘兒倆變得態度冰冷起來。他們罵他野種,搶奪他們的財物,並讓他們滾出鹿俍寨。最終,娘帶著他離開了這兒,躲到了山裏。
直到那時,洛塵才明白,這寨子裏的人也許從一開始就沒把他們當做同胞,隻是忌憚他爹的武力罷了。
他始終記得他爹被帶走時,含著眼淚對他們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