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丁言的沉默中, 慕斯禮笑了。

“陪同就免了。我還是自己走走吧。”

溫小良假惺惺:“慕校長不用客氣。”反正陪同的也不是她。

慕斯禮笑得跟真的一樣:“溫老師真是擅於慷他人之慨。”

丁言瞥了溫小良一眼。

牆上的圓鏡倒映著校道上的這一幕, 兩男一女, 兩個笑容滿麵, 一個麵無表情。

戴禮帽的銀發男人率先轉身離開, 鏡麵裏隻剩下一個棕發女人, 還有黑發青年。

慕斯禮已經走遠, 但校道旁的圍觀人士還沒徹底散去。這些人聽不清溫小良三人之間的對話,但聽力過人的溫小良卻能聽到他們的議論聲,也看得到他們臉上的表情, 那種仿佛家豬圍觀異類的表情,帶著好奇,帶著興奮, 還有對窺探他人隱私的渴望。

心裏煩悶, 她低聲對丁言說:“你往左邊那條路走,我走右邊。”

丁言看了她一眼, 一言不發, 轉身往左邊走了。

溫小良站在原地, 丁言那隱忍的眼神在腦海裏反複回放。她歎了口氣, 走向右邊的岔道。

路旁的油棕樹上停著一隻小鳥, 翅膀上繪著淡雅的黛藍花紋。它歪著頭, 忽然振翅飛走,鵝卵石小道上掠過它淺淡的影子。

溫小良一麵走,一麵用手機給丁言發即時信息:【生氣了?】

發送。

信息一發過去, 閱讀狀態立刻就變成了“已讀”, 說明他此刻也正看手機。可她等了許久,屏幕上始終沒跳出他的回複。

她再發一條:【別氣啦,晚上我給你做一桌好吃的。草莓聖代.jpg】

發送。

沒回音。

顯然,用對付吃貨的辦法來討好丁大少是行不通的。

再接再厲:【給你做一個愛心便當,讓你帶到班上炫耀?紅心.jpg】

沒回應。

“嘖。”她再次編輯:【抱歉這幾天給你添麻煩了……明天我就搬出去。】

這次對麵終於有回應了,咬牙切齒:【你不要太過分】

她笑出聲,手指飛快地敲打虛擬鍵盤:【今晚一起去電影院?有部電影我期待很久了。】

過了一會兒,那邊仿佛帶著不分不情願地回複:【幾點?】

【六點。繁星電影院門口見。】

數秒後,那邊傳來信息:【一定得去這麼遠的影院嗎?】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出【哪裏遠?明明就在】,然後頓住了。

繁星影院確實不遠,它在市區內,乘電車很快就能到達。但凡事都講相對,從奧府出發的話,比繁星影院近的電影院隨手一抓就是一大把,最近的走路隻要五分鍾。可她卻選擇了一個需要坐電車才能抵達的影院,這當然是為了降低遇到熟人的幾率。

奧丁高等學府可是嚴禁師生戀的。社會主流對師生戀的態度也並不友好。

慕斯禮說他想不到她會選擇丁言這個危險分子,其實那句話應該這麼表述——他想不到她會選擇一個丁言這樣的麻煩聚集體。

丁言身上幾乎攜帶了所有她避之不及的元素。他出身在一個權勢煊赫的家族,‘權勢煊赫’本身就是麻煩的代名詞,而他卻是這個家族的繼承者;他是她的學生,師生戀對一個想低調過日子的女人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他性格裏有相當一部分的不穩定因素,而這種不穩定顯然不利於她所期待的安穩日常;他甚至還不到二十五歲,如此年輕……年輕的生命像一粒飽滿又脆弱的葡萄,熱情和絕望都同樣蓄勢待發,一碰就破,和他談戀愛,她需要經常告誡自己對他多包容,時間久了有時會從心裏生出一股疲憊。

【繁星影院的樓下有家很不錯的甜品店,想帶你去嚐嚐。】

最後她這麼解釋。

不知道丁言是否相信了她的說辭,但至少他沒再追究了。

溫小良收起手機,微微蹙眉。

這次算是和好了,但隻要她繼續在奧府教書,類似的衝突以後還會上演吧。

她不想因為這種日常瑣事,讓彼此生出隔閡。

得找個時間,和他好好談談。

……

下午溫小良有一節公開課,內容是講解阿爾法星上的矽基植物。

她站在階梯教室的講台上,剛說完“這個問題我們找一個同學回答”,一抬頭,忽然在課室的最後一排看到了慕斯禮。她微微一驚,隨即鎮定心神,若無其事地繼續授課,心裏卻在猜測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她想了許多可能,甚至想過慕斯禮是以校長的身份來這裏給她挑刺的,可直到放學鍾聲響起,那男人也隻是安安分分地坐在那裏。

這人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不動聲色地睨了他一眼,她口中說著“下課”,手下快速地收拾課具,收拾妥當,立刻轉身往外走。

不管他想幹什麼,反正現在放學了。工作時間外,她不是“溫老師”,“慕校長”也管不到她。她現在要去赴電影院的約,誰也別想耽擱她半秒鍾。

堅定地往前走,聽到身後有人悠悠地跟了上來,她眼睛都不往後瞥一瞥。無視他。

“課講得不錯。”身後那人悠悠地說。

無視他無視他。

“有一點我很感興趣。”那聲音繼續,“‘有研究者認為[虛草]這種植物存在思維,並且思維能在本體死亡後續存一段時間’……生物的思維能脫離生物本身,這是真的?”

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了。

似乎總是這樣,每次她決心無視慕斯禮的時候,他就會提起一個她無法抗拒的話題。狡猾的男人。

“……最近幾十年一直有機構在對虛草進行各種研究,”她分享她所知道的情報,“目前為止,‘虛草死後思維續存’都還隻是一種猜想,沒被證實。”

“那你怎麼看呢?”

“……”

“思維能脫離本體存在,你覺得可能嗎?”

她抿了抿唇。五年前她發表一篇關於虛草的論文的時候,就有人問過她同樣的問題,而她的回答也從未變過——

“我從不小看任何一種植物的潛力。”

慕斯禮笑了。

“那麼‘人’呢?”

她一愣,“什麼?”

“人類的思維也能脫離本體存在嗎?”

“……”

溫小良盯住慕斯禮。他臉上掛著笑容,那笑容就像一簾帷幕,遮住了她審視的目光。

無法看透他的真實想法,但她直覺他並不是在單純地和她探討一個學術問題。

麵容純真的年輕人向教授請教製作氰化|鈉的方法,不久後教授死於氯化物中毒,這樣的事,並不隻存在於電影院裏。你出於好心的解答或許會成為刺向你的匕首。

沉默了幾秒,她說:“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動物學家。”

說完她就重新舉步向前,以行動表明對話已經結束,但慕斯禮卻緊跟上來,聲音也不依不饒地傳進她耳裏:“我認為可以,隻要滿足一定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