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淵取古琴聽濤置於膝上, 一曲琴音流瀉指尖, 琴聲似煙霧聚散, 嫋嫋蕩開。
昔語聞聲而來, 不敢輕易涉入, 小心翼翼隱在結界外, 生怕兮淵發現端倪。遠望一眼雲中佇立的石像, 眸色轉紅。
絲絲縷縷琴聲飄來,若有若無,引人迷醉, 若穿針引線,編織迷離夢境。
“琴音幻境。”
昔語眸中猩紅褪色,冷笑滑出嘴角。
“一個欺世盜名的偽君子, 竟也會舍己為人。”
不過倒是送上門的良機。
昔語目光癡癡注視久立雲端的石像, 臉硬如雕,雙目緊閉, 嘴角弧度日日不變。
透過表層仿佛能望進石雕深處。
望見白禹。
昔語握拳, 緊咬牙關, 克製住恨不得把兮淵抽筋扒骨、生啖血肉的恨意。隨之而來的恐懼膽怯卻一頭澆滅他眼中的火, 令他瑟瑟發抖, 骨子裏萌生畏懼。
又恨又怕。
恨極, 也怕極!
猶記當日,兮霜慘死,兮淵朝他望來。
態度從容。
若不是懷中還抱著屍體, 該是令多少人著迷的風采。可這從容卻如泰山壓來, 一層層卸掉昔語的氣力,無法掙脫,無法抗拒,腳下根本動都不能動,被釘在原地,傻愣愣迎上他的一雙眸子。
溫煦依舊。
直麵相對的一瞬,他仿佛被扒了幹淨。非是目光犀利,令人□□呈現內心一覽無餘。這目光似岩漿點滴消融血肉,他似隻剩骨架,□□到醜陋,一覽無餘到疼痛刺骨。
臉色蒼白,冷汗涔涔。
兮淵對他道:你欠我一個徒弟。欠債還債天經地義,更何況還是欠我兮淵的債。
那一句話,開啟他日日不曾間斷的噩夢。
當時兮淵隻是放下兮霜,取琴奏樂。
一曲琴音幻境。
幽幽琴聲,似迷霧,掩了他的眼,堵住他的耳,亂了他的心神。昔語不知不覺中了招,如被繭縛。
絲絲弦音激蕩,挑起他的血性,與兮淵廝殺;縷縷聲樂如牽引木偶的線,引他抽了兮淵的筋拔了兮淵的骨,掏空五髒,用兮淵的血肉和著石粉玉末塑像。
讓兮淵的屈辱被人日日鑒賞。
“次啦——”
弦音破裂。昔語似從繭中從迷霧中掙脫。眼下,沾了滿手泥濘,泥漿混血漿。眼前,還未風幹的屍體軟軟立著,簌簌泥塊從人像臉部掉落,並非兮淵。
他幾乎瘋了一般抱頭驚叫。
身後傳來一聲悠然問候。
“這一曲,可算動聽?”
他回眸。
風華絕代的男人依舊風度從容,仿佛剛剛隻是一曲絕響奏停,尋求知己評價。誰能料到,美妙聲樂背後,藏著不動聲色的陰毒與借刀殺人的狠辣?
仿佛眼前可怖的人肉雕像,隻是盆景擺件。
旁觀的別鷺不敢多看,低著頭滿臉掙紮,小心肝撲通亂跳,一瞧就是為以下犯上惴惴不安。
兮淵卻連餘光都沒傾斜一分,冷靜尋常的像個怪物。
男人撫弦,青袖拂過,帶起微微顫音,掃落弦上塵埃,之淡泊態,似無欲無求的天上仙。
其人與他的曲一樣,虛偽至極。
動作中隱露沾染汙穢的意態,亦讓昔語心髒緊痛,目中嗜血,渾身發抖。
真恨。真怕。
這一次,兮淵又想騙誰,給誰設局?一個死像,一個死而複生的兮霜,兮淵的目標,隻剩下來勢洶洶的天道。
不知該嘲他狂妄,還是佩服他的膽識,竟想瞞住天道?
雲頭雷電閃爍,五道紅光騰起,似血爪探入結界,一聲轟響!
琴音頓了一瞬,才再次銜上。
果真,是替徒受過。
蒙住天道的眼,做了兮霜的替身。
道道紅雷砸下,曲聲不曾間斷。
昔語躲在結界外,等得麵容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