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拉、冬妮婭和米沙·戈登都坐在第三排。“在對你打手勢。”尤拉輕聲對坐在他正前方的亞曆山大說。艾格羅夫娜是格羅梅科家的老仆人,已是頭發花白。她站在門口,焦急地看著尤拉並同時對著亞曆山大點頭,示意尤拉她有急事要跟主人說。亞曆山大轉過身,責備地看了艾格羅夫娜一眼,聳了聳肩,但艾格羅夫娜還是站在原地。於是他們便用手勢隔空對話,就跟一對聾啞人似的。而其他人則在一旁看熱鬧。安娜·伊娃諾夫娜惡狠狠地看了丈夫一眼,這時亞曆山大才起身,他知道必須得做點什麼了。亞曆山大紅著臉,踮著腳尖繞道屋子的一邊。
“艾格羅夫娜,你怎麼能這樣做!到底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快點說。”艾格羅夫娜小聲耳語。
“什麼蒙特尼格魯?”“那個旅館。”“我知道,那又怎麼樣?”
“他們要他立馬回去。他的一個親戚快死了。”“所以有人要死了!我無法想象……不能這樣,艾格羅夫娜。等宴會散場,我會跟他們說的。可現在我做不到。”
“他們派旅館的夥計專程來送信。夥計還在等回信。真的有人要死了,難道你不明白嗎?是位夫人。”
“我告訴你,那不可能。早幾分鍾遲幾分鍾又有什麼關係呢?”說完,亞曆山大便又踮著腳尖回到了座位,隻是眉頭緊皺,並不住地摁自己的鼻梁。
一曲結束,趁掌聲還未停之前,他走到提施凱維奇旁邊說家裏發生了意外,需要他馬上回去,演奏必須得提前結束。然後,亞曆山大又轉過身麵朝賓客,示意大家安靜:
“女士們,先生們,恐怕表演要被打斷了。我們的小提琴手剛剛收到一個壞消息。讓我們大家為他祈禱。他不得不先走了。這種時刻,我也不想讓他獨自離開,或許他需要幫助,所以我打算跟他一起過去。尤諾察科,好孩子,去叫西蒙把馬車拉過來。女士們,先生們,我希望你們能留下,我很快就會回來。”
夜路難行,於是亞曆山大又叫了幾個年輕小夥子一同前去。
21
進入十二月以來,盡管生活已逐漸恢複正常,但槍聲仍不時在人們耳邊回響,房屋被焚毀的事也時有發生,連同那些在動亂期間喪生的人的遺骸。幾個年輕人之前從未趕過這麼遠的路。事實上,蒙特尼格魯旅館離得並不遠——沿著斯莫爾斯基大道走,再轉到諾維斯基大道,然後走到撒多瓦大街——可霜和霧將這片空間隔離開來,仿佛它已經不屬於世界。篝火的滾滾濃煙,雪地上的腳步聲以及乘雪橇的人的口哨聲,更讓他們覺得路途遙遠,似乎怎樣都走不到盡頭。旅館大門外麵停著一駕窄小但十分好看的雪橇,拉雪橇的馬身上蓋了一塊布,並且距毛——馬蹄後方的叢毛那一塊有包紮的痕跡。車夫弓著背坐在客座上,頭埋在戴了手套的掌間,試圖以此來取暖。
旅館大廳裏頭很暖和。腳夫躲在衣帽間後麵,伴著通風機的嗡嗡聲和爐火的啪啪聲以及茶壺的嗡鳴聲打盹兒,隻是偶爾被自己的鼾聲驚醒。
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靠在左邊的鏡子處站著,她的臉看著好似一個餃子。女人的皮夾克似乎有些薄了,跟這樣寒冷的天氣不甚相宜。她應該是在等人,隻見她背對鏡子,左右回頭審視鏡中的自己,以確定自己從後麵看上去也是風姿綽約的。
這時,快被凍僵的馬車車夫走了進來。車夫穿著一件十分寬大的外套,這讓他看起來像是麵包師手中的麵團,而口中呼出的熱氣更增加了幾分相似。“您還要等多久,女士?”他問站在鏡子前的女人,“真不知道我怎麼會來蹚這一趟渾水。我可不想我的馬在外麵被活活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