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卡莫格大街,拉拉停住了腳步。“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受不了了。”拉拉幾乎是脫口而出,“我要把一切都告訴他。”拉拉鼓起勇氣,推開了重重的大門。
9
帕沙的臉憋得通紅,舌頭頂著臉頰站在鏡子前,整理衣領和領帶。他要去參加一個派對。而拉拉就在這個時候闖了進來,連門都沒敲,一進門就看到他如此衣衫不整地站在鏡子前。帕沙立刻察覺到了拉拉內心的煩亂。她撩起裙子往前走,好似涉水走過一條河流。
帕沙連忙走向她。“怎麼了?”他敏銳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在我旁邊坐下。坐下,先別管你的衣服了。我很急,我馬上就要走。別碰我的皮手筒。等下,你先把頭別過去。”
帕沙照拉拉說的辦了。拉拉那天穿的是一套剪裁合體的套裝,她把脫下的大衣掛起來,接著把羅迪亞的左輪手槍從皮手筒換到口袋,然後走到沙發邊。
“現在你可以看了。”她說,“點一根蠟燭來,把電燈關掉。”拉拉喜歡燭光,所以帕沙總會在家備下幾根蠟燭。帕沙於是換了一根新的蠟燭到燭台上,並將蠟燭台放到窗棱上,點燃。燭光搖曳,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焦油味道,柔和的燭光溢滿整個房間。在燭光的照耀下,窗台上的冰塊形成了一個黑色的洞。
“聽著,帕沙,”拉拉說,“我現在有麻煩,你得幫我。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問我究竟是什麼麻煩。不過你可別不上心,你要認真對待。我一直都處在危險之中。如果你愛我,如果你不想我被毀掉,那我們一定不能取消婚禮。”
“可我從沒想過取消婚禮呀!”帕沙插道,“你隻需告訴我結婚的日期就行了。隻要你點頭,我立刻娶你。現在你就告訴我到底什麼事讓你這麼焦慮,你別讓我猜,太折磨人了。”
但拉拉卻避過了這個問題,快速轉移話題。他們就其他的事情談了很久,卻始終沒有說到正題。
10
那個冬天,尤拉正在為大學金獎比賽準備一篇關於視網膜刺激源的科學論文。盡管尤拉學的是基礎醫學,但他掌握了許多有關眼睛的專業知識。尤拉對視覺生理學的興趣也是跟他的性格有關——他是一個擁有創新天賦且愛好藝術且邏輯思維能力很強的人。
冬妮婭和尤拉租了一駕雪橇,兩個人乘雪橇去參加斯萬提斯凱斯家的聖誕派對。這兩個人從小就在一起,從童年一直走到青春,可謂青梅竹馬,對彼此都了如指掌。他們有共同的愛好,對於對方的玩笑有自己獨特的反應方式。此刻,兩人安靜地駕著雪橇,雙唇緊閉以抵抗寒冷,隻是偶爾說一兩句話,兩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頭。尤拉在想比賽的日期,他覺得自己應當更努力地寫論文。不過節日的熱鬧和年末的喧囂還是讓他分了心,思緒也多了起來。他想起自己答應戈登寫一篇關於布洛克的文章,當時城市裏的年輕人都對布洛克十分著迷,尤拉和戈登更是如此。不過這些想法也隻是在尤拉的腦中一閃而過。尤拉跟冬妮婭繼續往前趕路,兩個人的下巴都縮到了衣領裏麵,各自搓著自己快被凍僵的耳朵,想著自己的心事。不過,有一件事他們是心意相通的。
前不久在安娜·伊娃諾夫娜床前發生的那一幕讓他們都有了些許變化。好似兩個人的眼界被拓寬了,都開始以新的目光審視彼此。
對尤拉而言,冬妮婭是老朋友,以前他把對方的存在當作理所當然,做任何事都不需要解釋,而現在她卻成了他無法抗拒的人。冬妮婭成了一個女人。有時候他會想象自己成了一個國王,一個英雄,一個先知,一個征服者,但從來沒想過冬妮婭會長成一個女人。
現在冬妮婭把這個最崇高也最艱巨的任務擔在了瘦弱的肩上——盡管冬妮婭身體十分健康,但在他看來,冬妮婭始終是瘦小脆弱的,這讓他生出了一種熱切的同情心,而他擔心這會是迷戀的開始。
冬妮婭對尤拉的態度也經曆著同樣的變化。尤拉覺得,或許他們根本不應該一同出來。他擔心安娜·伊娃諾夫娜的身體狀況。就在他們出門的時候,就聽到說安娜有些不舒服,所以他們去了安娜的房間探望,但安娜跟以前一樣強烈要求他們去參加派對。他們走到窗子邊,察看了外麵的天氣。出門時,冬妮婭的新裙子上加蓋了一塊簾子,看起來好似婚紗。兩個人都是這麼覺得,不由相視大笑。
尤拉循著冬妮婭的視線,也往周圍看了一圈。前行的雪橇發出巨大的噪音,在空曠的雪地上回響。窗子裏麵結了冰,在燈光的映襯下,恍如黃金做的珍貴寶盒。他們的身後,是沉浸在聖誕氣息中的莫斯科。樹上掛著亮晶晶的蠟燭,賓客們觥籌交錯,盡情玩樂。
尤拉突然想到,布洛克代表的是俄國人在一切生活領域的聖誕精神——在這個北方城市,在最新的俄國文學作品中,在星空照耀下的現代街道,在二十世紀擺著聖誕樹的客廳裏。他想,其實沒有必要再去寫一篇關於布洛克的文章,他需要做的就是畫一幅俄國版的《三博士來朝》,就像荷蘭人畫的那樣,畫上雪,畫上狼群,畫上漆黑的樅樹林。
穿過卡莫格大街時,尤拉注意到有個屋子的窗前的冰塊被燭火融化了。那燭光似乎是有意對著街道,似乎在窺視過往的馬車,等待某個人的到來。“桌子上點了一根蠟燭,一根蠟燭……”尤拉輕聲對自己說。他的思緒有點混亂了,他希望自己能很快把思緒理清楚。但之後並沒有新的東西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