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妮婭非常興奮。中場休息時,她沒有接別人遞過來的茶,卻吃了很多的橘子。冬妮婭剝掉橘子的果皮,然後用一塊橘子瓣大小的手帕擦掉手指和嘴角上的橘子汁。她不停地大笑、說話,不時地將手帕拿出來,似乎根本就沒有將手帕紮回腰帶或藏進袖子的打算。此刻,當冬妮婭和陌生的舞伴旋轉著滑過皺眉的尤拉身旁時,她快速按了按尤拉的手,並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冬妮婭把之前緊攥在手中的手帕塞進了尤拉手中。尤拉將手帕壓到嘴唇上,迷醉地閉上了眼睛。手帕上殘留著迷人的橘子味和冬妮婭手的味道。這對尤拉而言是一種全新的生命體驗,是一種能將他刺穿的銳利情緒。這股天真而純稚的味道讓他感覺親密,他懂冬妮婭的意思,仿佛是她在黑暗中跟他耳語。尤拉將手帕按在自己的眼睛上,然後掠過嘴唇,呼吸上麵的屬於冬妮婭的味道。可就在這時,從裏屋突然傳來一聲槍響。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回頭,盯著隔開舞廳和客廳的垂簾。有那麼一瞬,屋子裏連掉一根針都聽得見。之後,人們反應了過來,屋子裏頓時一片騷動。有人尖叫著倉皇奔跑,有人跟著柯卡跑進傳來槍聲的客廳,還有一些人從另一個方向跑過來,大家哭著,喊著,說著。
“她怎麼能這樣,她怎麼能這樣!”科馬洛夫斯基絕望地說著。“波利亞,波利亞,告訴我你還活著。”考納克夫夫人歇斯底裏地大叫,“杜科夫醫生在哪兒?有人說他在這兒。哦,他在哪兒,在哪兒?你怎麼能說沒什麼,這隻是外傷?哦,可憐的人兒,你就不該接近那些罪惡的人!她在那兒,那個賤人,就在那兒。我要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你個死賤人,你逃不掉的!科馬洛夫斯基,你剛剛說什麼?你?她本是要對你開槍?不,我接受不了,科馬洛夫斯基,這種時刻太悲傷了,我沒有時間聽你開玩笑。柯卡,柯科察卡!你能相信嗎,她是要殺你的父親……哦……這是天意……柯卡!柯卡!”
客廳裏的人潮水般捅進舞廳。考納克夫走在最前麵,他笑著安慰大家說,他很好,隻不過左手被擦傷了而已,所以用餐巾紙蓋著。此時拉拉跟另一些人站在另一邊,她站在最前頭。
尤拉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又是這個女孩兒!又是這種情形!又是那個白頭發男人。不過這次尤拉知道他是誰——一個享有盛名的律師,科馬洛夫斯基,並且跟他父親的莊園有些關係。他覺得沒有必要跟他問好。兩個人都假裝不認識彼此。而那個女孩兒……所以就是那個女孩兒開的槍?肯定是因為某些政治原因。可憐的人。她的處境肯定很糟糕。她長得那麼美!可那些愚蠢的人扭著她的手臂,好似她是個罪不可赦的人一樣!
可尤拉很快意識到自己搞錯了。隻見拉拉在那個女孩兒腳下一絆,趁女孩兒站不穩之際,其他人一哄而上將她拖到離得最近的一張扶手椅旁,將她摁下。
尤拉想跑過去扶她,但就當時的情形,他還是得先過去問候一下中槍的考納克夫才說得通。
“我是醫生。”他說,“讓我看看您的手。哦,您很幸運。傷口不礙事,都用不著包紮,不過為保險起見還是滴幾滴碘酒上去消消毒。費裏茨婭緹·塞蒙諾夫娜就在那邊,我們過去問問她。”
這時,斯萬提斯凱斯夫人和冬妮婭齊奔過來,兩人都是臉色蒼白。他們讓尤拉趕緊拿衣服離開。有人送信來說他們家出了事兒,得讓尤拉和冬妮婭馬上回去。
尤拉心裏頓時一沉,飛快地拿起自己的東西,將一切都置之腦後。15待尤拉和冬妮婭趕回家,安娜·伊娃諾夫娜已經死了。他們飛一般地奔上樓梯,可還是晚了十分鍾。安娜是由於肺水腫造成的窒息,而這一病情未能得到及時的診治。冬妮婭哭喊了幾個小時,她尖叫,抽泣,淚眼模糊。第二天冬妮婭稍微平複了些,但無論尤拉和她父親對她說什麼,她都隻是點頭。每次一想開口,悲傷就會占據她的心,結果也就成了放聲哭喊。冬妮婭在安娜的遺體前一跪就是好幾個小時。棺材放在平台上,覆滿了花圈,而冬妮婭始終用手緊緊抓住棺材一角。她忘記了周圍所有人的存在。但無論何時遇到朋友們的眼神,她都會快速起身,奔上樓梯,拚命壓抑自己的哭泣,直到終於忍不住而倒在床上用枕頭壓住頭絕望地哭喊。悲傷,連續幾小時地站立,失眠,大聲唱悼歌,白天黑夜晃得人眼花頭暈的蠟燭,再加上染上了風寒,尤拉的心裏洋溢出一種甜蜜的混亂感,一種混雜悲傷和喜悅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