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草原翻騰旋轉的雲彩下,一頭鋼鐵的龐然大物奔騰著。它拉長的吼叫聲裏,不時夾雜著讓人煩躁的叮當聲和哢嗒哢嗒聲。刺鼻的橘子香氣中和了不少那些沒洗過澡的乘客和破舊行李發出的潮味兒。

市鎮的布局毫無規劃可言,就像是散落在閣樓裏的紙板箱。地裏都是些褪了色的金黃色的根茬,被一叢叢環繞著白色農舍和紅色穀倉的柳樹分隔開來。

7號普通列車轟隆隆地穿越明尼蘇達州,不知不覺地就爬上了雄偉的大高原,它從炎熱的密西西比河下遊一直延伸到落基山脈,綿延長達一千多英裏。

現在正是九月,既炎熱,又四處塵土飛揚。

這列車沒有整潔豪華的臥鋪車廂,隻是一輛普通列車。美國東部地區的普通車廂裏都是些活動的座位,每一排都有兩個罩著長毛絨的可調節的座椅,頭部位置裹著有點兒髒的亞麻布毛巾。這節車廂被橡木雕成的欄杆分成兩半,但過道上什麼也沒有,地板很粗糙,沾滿油汙。車廂裏沒有乘務員,沒有枕頭,睡覺用的任何東西都沒有,不管白天黑夜,旅客們都得待在這個長長的鋼製箱子裏——這裏麵有種莊稼的農民,帶著總是疲憊不堪的妻子和孩子,他們看上去差不多都一樣大;還有一些剛去工作的工人們;還有一些要到處跑的推銷員,他們頭戴圓頂硬呢帽,腳上穿著剛擦過的閃亮的鞋子。

在這狹小的車廂裏,他們個個都口幹舌燥,連手上的紋路裏都沾滿了汙垢;睡覺的時候,歪歪扭扭地蜷縮著身子,腦袋靠在玻璃車窗上,或者倚在活動的座椅扶手上,腿也直直地伸到過道上。沒有一個人在讀書,當然也沒有什麼事情讓他們思考。他們隻是單單地等待著。有一個年輕媽媽臉上已經滿是皺紋,看上去很顯老,她慢慢移動著,關節好像不是很靈便。她打開一個手提箱,裏麵有幾件皺巴巴的女式襯衫,一雙能露出腳趾的破拖鞋,一瓶專利藥,一個錫鐵杯,還有一本書販誘她買的談論夢的平裝書。她拿出一塊全麥餅幹給孩子吃,那孩子現在正躺在座位上使勁哭號。大部分的餅幹碎屑都掉在了座位的紅色長絨布上,女人歎了口氣,試著把那些碎屑彈走,但是那些碎屑淘氣地跳起來,又落了下去。

一對滿身汙垢的男女一邊大口嚼著三明治,一邊把麵包皮扔到地板上。一個高大的磚色皮膚的挪威人,直接脫下鞋子,旁若無人地嘟囔著什麼,還把兩隻穿著灰色厚襪子的腳擱到對麵的座位上去。

還有一個沒有牙齒、嘴巴緊閉的老太太,看上去就像是一隻淡水龜,她的頭發不是很白,顏色就像是發黴的亞麻布,長發中間還隱約露出一塊塊淡紅色的頭皮。她焦急地提起她的皮包,打開,盯著看了一會兒,又關上,放到座位下麵;過了一會兒,又匆忙把包拿起來,打開檢查,然後又藏了起來。這個包裏滿是寶物和紀念品:一個皮扣子,一張很久以前的樂隊演唱會節目單,還有一些小碎東西,比如說,絲帶、花邊和緞子。在她旁邊的過道上是一隻關在籠子裏看上去義憤填膺的馬尾鸚鵡。

麵對麵的兩個座位上擠滿了來自斯洛文尼亞的鐵礦工一家人,鞋子、玩偶、威士忌瓶子、用報紙包著的小包,還有針線包都散落在座位上。最大的男孩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個口琴,擦掉上麵的煙末,就開始吹奏《佐治亞進行曲》,一直吹到讓整個車廂的人都開始頭疼,才停止。

賣報的小販走了過來,這次他賣的是一些巧克力和檸檬糖。一個小女孩不停地在用水冷卻器和自己的座位之間走來走去。她把硬紙袋當作杯子,走的時候總是滴到過道上很多水,而且每次都在木匠腳邊絆倒,木匠咕噥著說:“哎喲!小姑娘,你可小心點啊!”

滿是灰塵的車門一打開,可吸煙車廂就飄出一陣刺鼻的藍色煙霧,還傳來了一陣歡笑聲,原來是一位穿著亮藍色西裝,係著淡紫色領帶的青年正在給一個矮胖子講笑話呢,那個人穿著汽修廠工作服。

車廂裏的煙味變得越來越濃,空氣越來越渾濁。

對每一位乘客來說,座位都是一個臨時的家,然而大多數的乘客都像懶散的家庭主婦,座位被弄得亂七八糟的。但是有一排座位看上去確實非常整潔涼爽,座位上坐著一個看上去精神飽滿、生活富足的男人,還有一個黑頭發的皮膚細膩的少女,她幹淨的手提皮包擱在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