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古德蒙出奇愉快和滿足。但是,這如果就算男人的幸福,西蒙認為,他該感謝上帝沒讓父親活著看到這一天——老安德列斯·達爾死後,喪期一過,古德蒙就跟父親不準他娶的寡婦結婚了。戴夫林莊園的老爵士認為:他為長子吉德和次子西蒙找了出身高、名譽好、有錢又漂亮的對象,他們的運氣都不太好;可是他若讓麼兒古德蒙任性胡為,古德蒙的下場一定更可悲。“柏格之女托蒂絲”比古德蒙年長很多歲。她還算富裕,跟前夫沒有生小孩。後來她搭上奧斯陸瑪麗亞教堂的一位神父,生了一個女兒,而且據說對很多男人過分親密——古德蒙·達爾也是其中之一,她一認識他就如此。她是醜陋的潑婦,說話又髒又粗——但是她敏捷伶俐,智能甚佳,脾氣蠻好的——托蒂絲若不嫁入他們家,西蒙也會喜歡她。古德蒙發福了,看來真可怕;現在他幾乎和西蒙一樣胖、一樣重——古德蒙的體質不是這樣的;少年時代他苗條又標致。如今他變得懶散遲鈍,西蒙每次看到弟弟,就恨不得打他一頓。說實話,古德蒙一向癡癡狂狂——他的小孩智力像母親,外貌像他,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不過古德蒙發福了——

西蒙實在不必為弟弟發急。說起來他也無需為哥哥吉德難過——可是他每次回父親的莊園,看到那邊的情況,心裏就不舒服,懷著傷痛離開——

他們發跡了——吉德的大舅子“沙克西斯之子武夫”不是頗得國王寵信嗎?——他拉吉德加入挪威最有權有勢的圈子。但是西蒙不喜歡那家夥——他覺得吉德也不喜歡他。戴夫林莊園的吉德心不甘情不願地照太太和大舅子的意思行事——以便在家裏換得一點安寧。

“沙克西斯之女海嘉”是潑婦——可是兩個兒子更叫吉德傷心。長子沙克西斯今年十六歲了——幾乎每晚都醉醺醺由侍仆拖上床。他已經喝壞了身體,喝壞了腦子——看樣子他不到成年就會醉死。沒有人會遺憾的——沙克西斯雖然年輕,在鄉間卻已聲名狼藉,被當做傲慢的小人。他母親溺愛他;吉德則喜歡次子容;他才智甚佳,若非——是的,他有點畸形,聳肩歪背——若非如此,他也許能為家族增光。此外他還有胃病——隻能吃牛奶麥片粥和家製糕餅,不能吃別的食物——

每當“安德列斯之子西蒙”覺得他的生活有點不對勁,他便退而開心自家的親屬,借此求得安慰。他若有什麼事情不如意,隻要想起兄弟姐妹的命運和福祉,煩惱就淡多了。戴夫林莊園如果跟他父親生前一樣——放眼盡是平安、滿足和幸福——西蒙暗想道,那他隱藏的不安必可大大減輕。他自己的生命之根仿佛和親人交纏在一塊兒,深植在暗黝黝的土裏。某一個人遭受打擊,某一個人的精髓被厄運吸光,全體都感受得到——

對吉德和他來說確實如此——至少以前是如此。他不敢確定現在吉德是否有這種感覺——

全家就數大哥吉德和小妹西格麗跟他最要好。他記得——少年時代他常坐著端詳小妹妹,好喜歡好喜歡,非表現出來不可。於是他嘮嘮叨叨地打擾她,逗她,惹她生氣,拉她的辮子,捏她的手臂,他似乎隻能用這種辦法來表達愛心,不覺得羞恥。每當他在小溪裏築水車,為她造房子,春天雕柳笛給她,他們之間都得鬥鬥嘴,否則他就不好意思送她各種珍藏的好禮物,或者跟小妹一起玩——

他想起初聞小妹厄運的那一天,記憶有如火燒的烙痕。整個冬天,他看見西格麗為死去的未婚夫哀痛欲絕——沒發現別的。開春的某一個星期日——他站在曼維克莊園的陽台上,氣她們姑嫂遲遲不出來——馬兒裝飾齊全、上了鞍具站在院子裏,等著上教堂,男人已枯候好久了。最後他氣衝衝走進女用房舍。西格麗還躺在床上——他覺得奇怪,就問她是不是病了。他太太坐在床邊——溫柔憔悴的麵孔微微抽搐,抬眼說:“她確實有病,可憐的孩子——但是我更怕——你——和她的一切親人——不知道你們會抱什麼態度——”

他妹妹尖叫一聲,趴在海福莉腿上,緊緊抱住她,光裸裸的瘦膀子纏著嫂嫂的身軀——尖叫聲切入西蒙心坎,他的心髒似乎轉成灰色,血液都流光了。妹妹的悲哀和恥辱傷透他的心,他失去一切感覺——接著恐懼浮上心頭,他全身汗流浹背——父親,他會如何處置西格麗呢——

他實在太擔心了,當他在勞瑪瑞克的深泥路上掙紮回家時,同行的傭人不知道這回事,笑他常常下馬小便。他是成年的已婚男子,可是一想到要會見父親萬分害怕,竟頻頻生出尿水——

他父親沒說什麼——卻如遭雷擊,整個消沉下去。有時候西蒙睡著,還會夢見當時的情景,突然驚醒過來。他父親坐著搖搖晃晃,腦袋垂在胸前;吉德站在旁邊,一手搭著高席的扶手,臉色特別蒼白,雙眼垂視地麵——

隻剩兄弟倆的時候,吉德說:“感謝上帝,秘密揭開時,她不在這兒——幸虧她住在你和海福莉家——”

西蒙隻聽吉德說過一次這種話,表示他不認為其妻勝過天下所有的女人——

西蒙看得清清楚楚——自從娶了“沙西克斯之女海嘉”以後,吉德似乎一天比一天枯萎和憔悴。

他們訂婚期間——吉德一向不愛講話——可是他每次見過未婚妻回來,總是容光煥發,西蒙看到他,不覺深深感動。吉德告訴西蒙:他早就見過海嘉,卻沒和她說過話,他沒想到女方親戚肯把這麼有錢、這麼漂亮的閨女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