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克麗絲汀對慕南敘述雪王、他女兒“雪粉”以及被朵夫瑞巨人收養的“哈爾德·雪帽”國王的故事。她想起自己多年沒說故事給孩子們聽,不禁感到心疼一她很少讓勞倫斯和慕南享受這種樂趣,他們真可憐。現在他們眼看要成大男孩了。另外幾個孩子小時候,她晚上在胡薩貝莊園常常說神話故事給他們聽——常常講,常常講。
她看到成年的兒子也坐著聽——不覺臉紅打住了。慕南求她再講。納克起身走近來說:
“娘,你記不記得托斯坦·牛腳和豪伊蘭森林妖怪的故事?——講給我們聽嘛!”
她講這個故事,記憶浮上心頭。她父親和男男女女的收割工人在河邊的樺樹林裏休息,吃一點東西。父親俯臥著;她跨騎父親的腰部,用腳跟賜他的肋邊——天氣熱,她奉準像成年婦人一樣打赤腳。父親滔滔不絕講述豪伊蘭妖怪家族的故事:“鐵盾娶了史周德福;他們有兩個女兒,一個名叫史周德蒂絲,一個名叫史周德姬兒,被托斯垣·牛腳殺掉了。史周德姬兒曾嫁給史周德科提爾;生下史周德布柔恩、史周德海丁和瓦斯克爾德,後者占有了史周德斯傑莎,他們生下史周杜夫和史周德姆。史周杜夫娶到史周德卡特拉,生下史周德和史周德科提爾——”
科爾布柔恩笑道:不,那個名稱用過了。勞倫斯決鬥說他可以講出二十四個妖怪的名字,可是他連十二個名字都還沒用全呢。勞倫斯也笑道:“是的,你們知道山妖也用已故祖先的名字來稱呼兒子呀!”工人不肯罷休;硬要他罰請一巡蜂蜜酒。主人說:好,一定請,晚上回家請。工人要馬上喝——他隻得打發托蒂絲去拿蜂蜜酒。
他們站成一圈,傳飲大角質杯的美酒。接著他們又拿起鐮刀和耙子到草地去。克麗絲汀奉命端空杯回家?她雙手捧著角質杯,赤足在陽光下奔跑,走上通往莊園的綠陰小徑。若有蜂蜜酒凝在獸角尖端,她便停下來——斜斜舉起,舐一舐鍍金的杯緣裏側和外側,再舐手指頭的甜分。
克麗絲汀靜靜坐著,凝視前方。爹!她記得父親臉上微微顫抖和發白,像暴風翻起樹葉時,森林山腰轉成白色——他的嗓門帶著冷冷的輕蔑勁兒,灰色的大眼睛像抽起一半的利劍,微微發光。那種神色轉眼就消失了——年輕時化為和和氣氣的戲謔;年事漸長,則常常露出安靜又帶點悲哀的表情。她父親的心靈除了深深的親切感,還有別的成分。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慢慢想通了——父親能夠溫溫和和,不是因為他看不出人類的錯誤和邪惡,而是他經常在上帝麵前尋找他自己的心靈,誠心悔罪。
不,爹,我不會失去耐心。許多方麵我也對不起丈夫——
十字彌撒節(5月3日)前夕,克麗絲汀和家人一起用餐,與平時沒有兩樣。等她的兒子到上廳休息後,她輕聲叫“哈爾德之子武夫”過來,要他去找農場的伊絲麗,請她到舊織房來陪女主人。
武夫說:“克麗絲汀,你必須傳話給武夫斯佛登莊的蘭維,還有神父的姐姐哈爾蒂絲——而且該去請洛普斯莊的愛絲翠和英歌伯柔來主持產房的事務一”
克麗絲汀說,“沒有時間了。晌午之前我就開始陣痛。照我的話去做吧,武夫——我隻要女傭人和伊絲麗陪我。”
武夫正色說:“克麗絲汀,你不明白嗎,你若今天晚上偷偷摸摸生產,會招來不少邪門的議論一”
克麗絲汀兩手重重落在餐櫃上。她閉上眼睛。
“喜歡議論的人盡管議論吧!今天晚上我受不了那些陌生的女人圍在我身邊——”
次日幾個大兒子悶聲不響——垂著眼皮;慕南則吱吱喳喳大談他在織房母親懷中所看見的小弟弟。最後布柔哥夫勸他不要再講了。
克麗絲汀整天躺著聽——她似乎從來不入睡,總是聆聽著,等待著。
她第八天下床,身邊的女傭人知道她有毛病。她身體發抖和發熱;某一天奶水由乳房流出來,衣裳都濕透了;第二天卻又奶水不足,喂不飽孩子。但她不肯再躺下。她不讓小娃娃離開懷抱——從不放他進搖籃;晚上讓他睡床上;白天抱著他走來走去,坐在火爐邊,坐在床上,聆聽等待,並凝視娃娃的麵孔;可是她往往幾個小時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哭。然後她好像突然醒過來——抱起娃娃,在室內踱方步;以麵頰貼著他的小臉蛋,低聲哄他;接著坐下來,喂他吃奶,照舊盯著他,表情像石頭——
孩子快滿六星期的時候——母親還沒踏出過織房的門檻——有一天“哈爾德之子武夫”和史庫爾走進來。他們穿著外出服。
武夫說,“克麗絲汀,現在我們要騎馬去豪根屯,事情該有個了結——”
克麗絲汀懷抱娃兒僵坐著。起先她好像沒聽懂;不久突然跳起來,臉色紅得像火燒:
“隨你便。你若想回去投奔原主人,我不攔你。你最好把薪水也領去一以後也用不著下山找我們。”
武夫惡狠狠賭咒一聲。他望著懷抱小娃娃的婦人,閉上嘴巴不說話。
史庫爾上前一步說:
“是的,娘——我現在要上山找我爹——你若忘了武夫是我們兄弟的養父,你至少記得,你不能把我當傭人或吃奶的孩子,隨意命令或禁止我——”
母親打了他一個耳光,害他踉踉蹌蹌。“不行嗎?隻要我供你吃供你穿,我就要命令你,你得照我的吩咐行事——滾出去!”她尖叫頓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