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爸爸、媽媽,一大把藥片緩緩地拿起來了!
半杯子開水也緩緩地舉起來了!
就在將要吞下它們的時候,玲玲的手厲害地抖動起來了。
“我的生命就這樣匆匆地了結嗎?我這樣做,朋友們肯定會恨我罵我的,他們會說我做的不對;我這樣做,爸爸、媽媽肯定會怨我哭我的,因為他們永遠解不開我死之謎,我要寫一份報告——絕命書給他們,還要告訴人們,我不是個厭世者,當她不能為世界做些什麼的時候,她的死是有價值的,我是一個熱愛黨、熱愛生活的好青年,我要用自己的一條生命,去引起每一個善良人的深思……”
想到這裏,她的嘴打著得得兒,鋪開了稿紙,汗濕的手哆哆嗦嗦的,怎麼也不聽使喚,她緊咬著嘴唇,心怦怦地跳,她在心裏想了許多許多……
爸爸、媽媽、朋友們,當您看到我的遺言的時候,您的女兒和夥伴也許不在這個世上了,忘掉我吧,忘掉我們共同生活的那些歲月吧!
在頑固的疾病麵前,我本是一個樂天派,我的理想和健康人是一樣的。但我們的國家現在還沒有安排殘廢人工作的規定。我絕望了。記不住是那一個人說的了,人生的價值,即以其人對於當時所做的工作為尺度。可我呢,命運掐住了我的咽喉,我成了那種隻能享受不能貢獻的庸人,像我這樣的人,活一天跟活一百年又有什麼區別呢?
爸爸、媽媽,還記得嗎?在尚樓,我曾問你們什麼叫做悲劇,你們對我講過亞裏士多德關於悲劇的理解,你們用魯迅先生對於悲劇的定義告訴我,悲劇就是“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當時我對這話又理解又不理解,你們說,“等大了你就理解了”。想不到,時間才過了二年,我自己就成了悲劇人物。花的美麗在於人們能夠賞識它;我作為一朵無名的小花,不像疾病奪取我的下身那樣,也不用別人,而是用我自己的手將它掐斷了。但願人們能從我這朵花的自我毀滅中,能夠得到一點點的啟迪!
爸爸、媽媽,臨分別之前,女兒有幾件事兒需要向你們交待。媽媽千針萬線為我縫製的連衣裙我試過了,這顏色太好了,我穿上太可體了,我喜歡布上的淡靜素雅的白色小花,我喜歡領口上爸爸為我編織的花邊。為了滿足我的愛美之心,這上麵傾注了慈父良母的多少感情啊……我的那個考上大學的好友,她的個頭和我差不多,人長得也漂亮,就請媽媽把連衣裙送給她吧。
還有,爸爸為我買的那盒銀針,你們要把它贈送給也一心學醫的那個好友,她立誌於醫學,我們有共同語言。隻是請你們拿出一根來,放在我的骨灰裏。……一根銀針,過去曾經給我帶來多少歡樂啊!我到了那被人們稱為“極樂世界”的地方,卻不能用它為別人解除痛苦了……
爸爸、媽媽,朋友們,不要悲傷,不要哭泣,當你們明白我為什麼這樣做的時候,我相信你們會寬容我、饒恕我的!別了,爸爸、媽媽!別了,親愛的朋友們!別了,美好的大自然!……
想到這裏,玲玲再也無法平息感情的萬頃波濤了。她簡單地寫了兩份遺書。一份給父母,一份給妹妹。她的眼前出現了一組組幻影:幼兒園的小朋友在她身邊嬉鬧,給自己治過病的叔叔阿姨向她頻頻招手,她針灸過的社員簇擁在她的周圍,向她投來期待的目光;還有,無數英雄含著責備的目光向她走來了,黃繼光、劉胡蘭、卓婭、古麗亞、吳運鐸,還有高士其爺爺……她耳畔似乎聽到:“張海迪,你向人民貢獻了什麼?你這樣死,有半點價值嗎?你的熱血呢?你的骨骼呢?……”
嗬,火紅的年代,偉大的黨,可愛的人民,都曾給她留下過美好的記憶,饋贈過難忘的溫暖,輸入過健康的營養,眼下,很有可能化作培植姑娘生命的沃土……
玲玲的心跳得更急更快了,她抓著藥片的手顫抖得更加厲害了。正在舉棋不定的時候,忽然有一個巨大的死的浪濤壓了過來,姑娘暈頭轉向,精神恍惚了,她的身子也搖晃起來了:“過去的一切都當作美好的記憶吧!”此時,也不知從哪裏出來了一股力量,為這力量所驅使,姑娘把藥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