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看似心情鬆快,隻問娘娘何時來過了。後來便一直看著那手釧,還讓奴婢給她戴上,太妃還念叨著什麼,‘皇後娘娘想必已經放下了’……”
放下了,是啊,隻有有過共同經曆的人才會有同樣的體會。德懿太妃知曉她的心思,可是這宮中連這樣一個人,也逝去了。她不過是一個處於富貴權力的頂端,卻一無所有的人罷了。
德懿太妃的喪禮辦得極是簡單,因為接連著國喪不出半年,許多儀式還不可按照後妃之禮進行,最為主要的,是德懿太妃沒有子嗣。
先皇唯有先皇後有出,其餘妃嬪無一順利孕育皇嗣。即使承寵多年的德錦貴妃與唯一產下過皇子的德懿貴妃。
北六宮的先皇妃嬪們皆帶著一種無言的悲戚前來守靈,那些女人們好似提前看到自己的身後事是一種怎樣的淒清與哀涼。傷感化作淚水,不知是在替德懿太妃歎惋還是預先悲苦了自己的命運。
處理完德懿太妃的事情,已經是七日之後。不過一副棺塚,原先的繁華便皆已消失不見。皇帝給了恩賜,封為“孝端康德懿皇太妃”,陪葬皇陵。這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可是即使這般,又能代表什麼?德懿太妃短暫而又惋惜無靠的一生,便這樣結束了。
德懿太妃的薨逝給北六院帶來了久違的不安,這樣多的妃嬪,都是先皇遺下的沒有子女孤苦無依的女人。她們像是籠子裏接近死亡的鳥兒,褪盡了繁華,孤苦地等待著這一生就這樣終了。
德錦太妃也因此鬱鬱寡歡,終於在德懿太妃出殯後的第二日病倒在榻。這個曾經極盡先皇寵愛的女人,這個曾寵冠六宮,權位僅僅在太後之下的女人,終於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悲涼。
天氣漸熱,院中小池塘中幾朵蓮花悄然綻放。即使在清冷如斯的北六宮裏,該到來的季節,也還是到來了。
德錦太妃明顯不複從前的傲然,眉眼間充滿了落寞的神色。聽見宮人傳喚皇後娘娘駕到時,掙紮著坐起身來。
燕含薇依禮,喚了一聲“母妃”。說不上有什麼情感,或許是因為從前她諸多為難的,又或是有德懿太妃的和善在前的緣故。見了她,總有一種疏疏離離的感覺。
“皇後娘娘。”德錦太妃嘴角有一絲淒苦的笑意,目光迷離地看著她,喃喃道,“皇後娘娘。”
她有一瞬間的怔忪,不知道她是在喚她,還是在喚她渴求了一生的皇後之位。
“母妃且寬心。”她淺淺道,“太醫說隻是近日憂思勞累,導致的氣虛。並無大礙,母妃隻需安心養著,不日便可大好。”
德錦太妃心不在焉的聽她說完,像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好與不好,都沒有什麼意義,這北六宮裏的女人們,生死又有誰在關心。”
侍女小心糾正她,“太妃,皇後娘娘這不是來看您了。”
“皇後母儀天下,是無上的關懷。”她微弱地笑了笑,像是在糾正自己的話語,“娘娘想必知曉,我真正的心意。”
“皇上仁孝,視母妃為生母。近日為政務所擾,才沒能親自來探望母妃。”她自是知曉她的心意,隻是有些事情已是定局,沒有孩子的女人,沒了依仗的男人,便一無所靠。
“皇上是一國之君,怎敢勞此費心。”德錦太妃恭敬道,再無往日的淩人氣息,“本是我福薄罷了。”
她不如從前那樣,將這些歸咎到以往的宮廷鬥爭之中。原本對這些,她是最為憤恨的吧,她的孩子,因為從前的各種原因,從未能來到世上過。
今日這一切,隻不過是因為太後想要保全江玄的太子之位,或者說是為了保全她。
而現在的她們又何嚐不是,等待著的,不過是如這北六宮女人們一樣的命運罷了。
夏兒終於忍不住道:“娘娘,您不能再這樣了,皇上日日來鳳棲宮,您卻避而不見,這是欺君哪!”
欺君。
倘若是尋常人家,怎會有這般怨恨的夫妻,又哪來的這般的說辭?
尋常人家,罷了,罷了。
銀紅朱紗帷幔,被風撩的四處搖曳。月夜朦朧,夢也朦朧。空寂的鳳榻上又複鋪上了芙蓉簟,貼在背上如水冰涼。她拉過薄衾裹在身上,迷迷糊糊朝一邊翻了翻。恍惚間能聽見熟悉的聲音傳來:“對不起,是朕錯了……”
她一驚,驀地睜眼看去,唯有值夜的宮女倚在一邊,發出均勻地鼾聲。四周寂靜一片,好似從來沒有其他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