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柳山莊建得很別致, 雕欄玉砌, 姹紫嫣紅, 連一塊石頭都放得很講究, 此刻被蒙蒙煙雨一罩, 隱約透著一股婀娜嫵媚的味道。
葉右坐在一角涼亭裏緩緩摩挲茶杯, 本著“多說多錯”和“敵不動我不動”的原則, 耐心等著對麵的門主先開口,並期待這位能說些有用的東西。
然而他那點期盼很快落空了——聞人恒像是沒看到他一般,端著茶杯安靜地喝茶, 那手指修長幹淨,蔥白似的。
這位門主的存在雖令旁人無法忽視,看著卻很斯文, 襯上那張俊臉, 簡直都有些賞心悅目,這樣的“一語不發”不會讓葉右覺得壓迫和尷尬, 反而有一種莫名的寧靜。
葉右幹脆也小口小口地喝起茶, 用嚴肅認真的態度把杯中茶葉的脈絡全數了一遍, 就在他要喪心病狂地數第二遍的時候, 終於將聞人門主的那一杯茶耗幹淨了。
茶杯放在桌上, 發出一聲輕響。
葉右的精神為之一振, 微微繃直後背,緊接著便見這位門主從容不迫地拎起茶壺,又續了一杯。
葉右:“……”
聞人恒維持著先前的慢條斯理, 開始喝第二杯茶。
葉右暗忖他和這位門主的關係莫不是太複雜, 到了讓人家連喝兩杯茶都不知如何說起的地步了?
——不然自己先開口?
這念頭隻在心裏轉了一圈,便被壓下去了。
葉右決定接著和他耗。
尋柳山莊的莊主秦月眠躲在遠處偷看,笑著摸了摸下巴。
他的樣貌不比聞人恒,但勝在有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微微一笑,滿是風流,道:“我就知道他們有貓膩。”
他的心腹就在旁邊,看一眼亭內“涇渭分明”的二人,忍不住道:“莊主,看著不像。”
秦月眠問:“你見聞人恒和誰在一起能沉默這麼久?”
心腹一愣。
秦月眠笑得意味深長:“何況那人還有聞人恒的玉佩,那可不是一塊普通的玉佩。”
他之所以把人接回來,命下人好生照顧、最好把人留下,又在今日積極地挑明聞人恒和那公子之間的牽扯,玉佩要占主因。那是由暖玉做成,並非極品,花紋也奇奇怪怪,卻是他當初看著聞人恒親自雕出來的,世上隻此一塊。
雖然聞人恒給的理由是雕著玩,但他總覺得是送人,事實證明他果然猜對了。
他和聞人恒相交多年,對聞人恒的了解要比別人多。這小子素來喜歡裝正人君子,對誰都斯斯文文,實則一肚子壞水,整個江湖恐怕都沒多少人能被他真正惦記,如今忽然出現一個,真叫人稀奇!
更稀奇的是這些年他從沒在聞人恒身邊見過那位受傷的公子,這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姓甚名誰,與聞人恒究竟是何關係?
秦月眠心裏長草,越發待不住,隨意尋個借口去了小亭。
還不等邁進去,聞人恒便喝完了第二杯茶,說出一句令葉右和秦月眠都意外的話。
聞人恒用不含質問的語氣平淡問:“你怎麼會有我的玉佩?”
秦月眠驚訝。
葉右下意識要微笑,卻牽動了臉上的傷,頓時一僵。他掩飾地喝了口水,說道:“門主自己的玉,倒是問起我了。”
聞人恒道:“就是不明白才問的。”
葉右鎮定自若,心裏轉了一大堆念頭,決定詐他一下:“難道是我這副樣子,門主認不出了?”
聞人恒抬眼看他。
秦月眠收拾好情緒,邁進來也看了他一眼。
葉右的臉被燒傷,布條沒有全部把頭纏滿,仍留了一小塊地方,但對不熟的人而言,這一點簡直如同虛設。聞人恒起身繞過半圈石桌在他身邊坐下,說道:“認不出了。”
他伸出手,見葉右偏了一下頭,便適時停住沒有勉強,隻道:“你不讓我看,我怎知你是誰。”
葉右隻猶豫一瞬就痛快地自己動起了手,結果半天也沒扯開,還把臉弄得生疼。
聞人恒禮貌地詢問:“我來?”
葉右一點不自在的表示都沒有,客氣道:“有勞。”
聞人恒的動作很輕,仿佛在照顧他的感受。這位門主的眼中依然透不出情緒,但大抵是久居上位,如此的心平氣和,讓人總有一種溫柔的錯覺。
布條很快脫落,葉右半邊臉幾乎都是燒傷,額頭和下巴及另一半完好無損。秦月眠哪怕已經看過,此刻仍是忍不住將視線轉向了他。
這人眉眼精致,五官恰到好處,美得都有些驚心動魄,但是不帶柔美,反而透著銳氣,如今一半昳麗一半猙獰,撞在一起給人的衝擊很大。無論毀前還是毀後,都是一張能輕易勾起人心魔的臉。
這樣的人,隻一眼便會牢牢記住。
葉右暗中觀察聞人恒,見這位門主淡然的神色終於發生了少許變化,似乎先是愣怔了一下,然後有些不可置信。秦月眠對好友的反應也很好奇極,但還沒等他把視線從葉右的身上移開轉過去,就聽見了聞人恒驚訝的聲音:“——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