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人生樂事正多,野外有恬靜清幽,含有無限奧妙的自然,值得我們欣賞,城市裏有千奇百怪,趣味無窮的世態,可以供我們玩味,我們在世之日無多,匆匆地就結束了,何不把這些須絕難再得的時光用來享樂自己呢?他們以為我們該做個世態的旁觀者,冷笑地在旁看人生這套雜劇不斷地排演著,在一旁喝些汽水,抽著紙煙閑談。
不錯,世界是個大舞台,人生也的確是一出很妙的雜劇,但是不幸得很,我們不能離開這世界,我們是始終滯在舞台上麵的,這出劇的觀眾是上帝,是神們,或者魔鬼們,絕不是我們自己。站在戲台上不扮個腳色,老是這般癡癡地望著,也未免難為情吧!並且我們的一舉一動總不能脫離人生,我們雖然自命為旁觀者,我們還是時時刻刻都在這裏麵打滾,人間世的喜怒哀樂還是跟我們寸步不離,那麼故意裝做超然的旁觀態度,真是個十足的虛偽者。天下最顯明地自表是個旁觀者,同最討厭的人無過於做旁觀報的Addison了,但是我想當他同極可敬愛的Steele吵架的時候,他恐怕也免不了脫下觀客的麵孔,扮個愚蠢的人生裏一個愚蠢的滿腔憤恨的腳色了。
我們除開死之外,永遠沒有法子能離開人生,站在一旁,又何苦弄出這一大串自欺欺人的話呢!並且有許多最俗不過的人們,為著要避免世上種種有損於己的責任,為著要更專心地去追求一己的名利,就拿出世態旁觀者這副招牌,擋住了一切於己無益的義務,暗地裏幹他們自己的事情,這種人是卑鄙得不配汙我的筆墨,用不著談的。
現在全世界處處都有火災,整座舞台都著火了,我們還有閑情去與自然同化,譏諷人生嗎?救火夫聽到警鍾不去拖水龍,卻坐在家裏釣魚,跟老婆話家常,這種人恐怕是絕頂聰明的人罷?然而這正是前麵所說的及時行樂的人們。當我們提著燈籠,奔過大路的時候,路旁的美麗姑娘同臨風招展的花草是無心觀看的,雖然她們本身是極值得讚美的。至於隻知道哼著顛三倒四的文句,歌頌那大家都無緣識麵的夜鶯的中國新文人,我除開希望北平的刮風把他們吹到月球上麵去以外,沒有第二個意思。
“當我們住的屋子燒著的時候,常窮人們來趁火打劫,這樣幸災樂禍的辦法真是可恨極了。然而我們一想許多人天天在火坑裏過活,他們不能得到他們應得的報酬,我們坐著說風涼話的先生們卻拿著他們所應得的東西來過舒服的生活;他們餓死了,那全因為我們可以多吃一次燕窩,使我們肚子脹得難受,可以多喝一杯白蘭地,使我們的頭更痛得厲害,於斯而已矣。所以睜大眼睛看起來,我們天天都是靠著趁火打劫過活,這真是大盜不動幹戈。我們趁火打劫來的東西有時偶然被人們趁火打劫去,我們就不勝其憤慨,說要按法嚴辦,這的確太缺乏詼諧的風趣了。應當做救火夫的我們偏要幹趁火打劫的勾當,人性已朽爛到這樣地步,我想彗星和地球接吻的時候真該到了。”Addison,艾迪生。Steele,斯梯爾。兩人為同學,1711年始合辦《旁觀報》,有長期的友誼,但在艾迪生逝世前,因政治見解上的分歧發生激烈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