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滾出來!”六個道士排在單枕才家圍籬前,高聲喝罵道。人人麵色凝重,不敢大意。這狐狸精連流雲道長都對付不了,不是泛泛之輩,可不能大意之下中了她的招。每個人拳頭緊握,劍不離胸前一尺,屏聲靜氣看著單枕才家那扇薄薄的板門,提防妖怪猛然躍出發標。哪知過了許久,那門聲息全無,也沒半個人走出來。一個年紀輕輕的道人忍耐不住,揮劍在麵前虛劈了一下,又叫道:“狐狸精!別以為躲著不出來道爺就拿你沒治,趁早識相些,乖乖跟我們走,否則,讓我們抓住了,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見仍無動靜,一名長髯道士走前一步,沉聲道:“截教的道友,如你在屋裏聽我們說話,不妨現身出來,好好分說,我們決不難為你。”
胡不為透過窗子,見那幾人麵色亢奮,顯然覺得狐狸精怕了他們,得意非凡,喝罵之聲愈是放肆響亮。又有眾多村民聽到鬧事,紛紛圍攏過來,要看看幾位道長怎生捉妖。一時間門外混亂嘈雜,人氣鼎盛。
嫣兒……姑且還叫她嫣兒吧,說的一點不錯,這世間多的是正義衛道之士,斷不會容許一個妖精在人間定居的。也不知平日他們都在哪裏,但凡聽到某處有妖怪出沒,忙不迭就趕來了。也不知收了妖於他們有甚好處。當下不禁歎口氣,放下手中的朱砂筆,走出門去。
自從與那流雲道士鬥法過後,單嫣便離開村子,說她行藏已露,再不能呆在此處,不日必有法術高人前來對付她。果然,如其所料,到了第三天上,便有一個穿月白僧衣的賊禿瓢假意雲遊化緣,進到屋來討水喝,一雙鼠眼到處亂看,沒發現什麼蹤跡才走了。自此,隔三岔五,便有行蹤隱秘之人經常光顧單胡兩家,道士和尚劍客,或自重身份婉言求見,或惡形惡狀出言詈罵,都想見識狐狸精手段,將之手到擒來,彰顯武功。這已是二十天來第九撥來找單嫣的人馬了。
“幾位道長怕是誤會了吧?此處哪有什麼狐狸精,唉,也不知是誰造的謠,這連日來已經有數十位高人俠客到此指名要見狐狸精了。”胡不為看那長髯道人似是領頭,便拿眼睛看著他,笑著說道。眾道一齊斜目看他,“沒有妖怪?”一個精瘦的年輕道人尖聲道:“不可能!流雲師叔傳了火葉符,昭告術界說此處有隻千年狐狸精,斷不會錯的!”胡不為不知那火葉符是他們術界傳遞聲訊的信物媒介,以傳警者聲譽地位擔保,決無欺瞞謊報之事。當下也不爭辯,又笑道:“眾位道長法力高強,難道看不出此處並無妖氣麼?”他在流雲口中得知‘妖氣’一詞,料想眾人辯查妖怪時,定是以此為推斷憑據。單嫣即已不在,那麼此處當然沒有妖氣了。“沒有妖氣,那狐狸精又怎麼可能在此?”
果然,那長髯道人皺了皺眉頭,道:“說的不錯,當真沒有妖氣。我適才便覺不對,如果真有妖怪,決無可能一絲妖氣不泄露的。劉師弟,你跟我說說,當日流雲師叔的火葉符是怎生傳的?”後麵幾句卻是問那精瘦小道。那小道答:“半個多月前,我和閔師弟、安師弟在左近尋找藥材,正是中午時分,便看到流雲師叔發的火葉傳圖,說定馬村西南單家有妖狐作惡,速去剿滅。我和兩位師弟都仔細看過,水月觀的切口和鈐印都不錯,確是流雲師叔所發,所以我們便向師傅傳了警示。”
那長髯道人點了點頭,道:“嗯,流雲師叔是不會撒謊的,可此處並無妖氣,妖怪定然已經離開,說不定跑到別處躲匿了。”一個微胖道人聽完,笑道:“想是她知道我們今日要來收服,害怕逃跑了,哈哈哈。”另一道說道:“千年狐狸精啊!好可怕,她果然高明得緊,學的逃跑之術果然無人能及!我們甘拜下風。”一眾道人也跟著大笑,皆稱言之有理。便在這時,‘呀!’的一聲,單枕才家門忽然開了,一人走了出來。
眾道正自歡欣,疏了提防,原想妖怪即已離開,屋中定然無人居住了。不意那門突然打開了,盡都唬了一大跳。刹那間‘嗆啷!’聲大作,六名道人倒身直退到十丈處,都橫劍當胸,麵色煞白看著單枕才家院子。隻是隊型不如先前整齊,有一個小道士倉促之下隨眾飛奔,手足無措之下,長劍脫手,險些將跟在他左近的另一名道人鼻子割掉。
眾人驚魂未定,卻見單枕才胡子拉碴當門而立。形容萎靡,但眉眼間盡是譏嘲。“嘿!嘿!好厲害!好膽色!”眾道如何聽不出他話裏的冷笑?一時又是後怕又是憤怒,都惡狠狠的盯著這個讓自己威風頓失的莽漢。“你是哪裏跑來的東西?!幹麼嚇唬……幹麼從屋裏突然出來!”一個道人壓抑不住怒氣,惡聲喝問,他原想說“幹麼嚇唬我們”,但話到嘴邊,覺得此話大有語病,顯得自己一群人膽氣不壯,不妥之極,生生停住了,換了一句話喝道。
單枕才自單嫣離去,一直意氣消沉。鎮日把自己鎖在房中,也不打獵了,蓮香的父母催他趕緊籌備婚禮也一概不應,隻沽了酒猛勁喝,日日醉臥,胡不為勸他也不聽。也難怪,自從父母逝後,他與單嫣兄妹倆相依為命,情致殷切。突然間卻聽到晴天霹靂,唯一的妹妹竟然是妖怪,而且決然離去,往後永無再見之期。如此大落大悲之事,任是誰也禁受不起的。他每日裏爛醉之後回思,覺得此事都是因那個狗道人而起,若不是他,他兄妹骨肉也不會離散。進而化之,對所有學道之人都感極度憎惡憤恨,連帶對胡不為也心生不滿了。適才這群道人在他門前指名喝罵,他已覺得憤怒,但想雙拳難敵四手,自己不是那些道人的對手,當下強忍怒氣,縮在被中,捂起耳朵不聽。待得胡不為出來與眾人辯解,左一句狐狸精右一句狐狸精,心中老大不樂意。雖然單嫣確是狐狸精,但在他心中,卻不肯就此承認。單嫣仍是他的親妹妹,是活生生有血有肉,善體人意的人。他不容許任何人如此詆毀她。後來,聽到眾道人言詞中頗有嘲笑貶低味道,再也忍不住,終於開門出來,反唇相譏。
單枕才冷笑道:“老子正在睡覺,聽到門外有一群狗在亂吠,起來看看,不知道剛才叫的是哪隻畜生,聲音不好聽!”他原就脾氣毛躁,此時動怒,哪還管其他,雖見眾道士人多勢眾,打起來自己定然不敵。但怒氣噴薄之下,再不遮攔口風,痛罵起來,一瀉為快。眾道聞言無不大怒,提劍在手快速跑來,便要動手毆打。胡不為一聽單枕才說話,便知要糟,看到道士們動作,幾隻拳頭就要打上單枕才。情切之下,舉起一臂向外指道:“有妖怪!有妖怪!她在樹後麵!”
這一句話果然有效,那群道士麵色大變,呼啦一聲又聚攏來,一齊看向胡不為所指處。卻見晴天一洗,細風如撫。那棵楊樹枝葉雖茂,但也隻一人多高,決不可能有妖怪藏身。當下又齊頭轉向,怒目看向胡不為。
胡不為看到這般嚇人眼光,一時心中害怕。這幾月來多經鍛煉,常見怪異,倒把他的心誌鍛煉得強韌了許多,急中生智,胡謅道:“是有妖怪!我看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那邊飛來,一下就躲到樹後……鑽進地裏去了,行動太快,也沒看著她長什麼模樣。”他見那樹不可能藏人,隻地上一堆大土包,便轉折而下,說是鑽到土裏了,反正死無對證,他們也不能刨開土來驗看。見眾人將信將疑,又故意問那長髯師兄:“這位長須道長法術高強,剛才定然也感到妖氣了吧,是不是?”那長髯道人麵露尷尬,見眾人都齊目看向自己,忙說道:“是……是啊!我才感覺到一絲妖氣,便不見了,定然是鑽進土裏了!”適才他凝神看眾師弟圍毆單枕才,心中也一般怒氣蓬勃,哪裏顧的其他,但胡不為所問極為刁鑽,若不順著說下去,豈不是當著眾師弟直承自己‘法術不高強,耳目不聰敏。’那以後還如何建立威信?
先前那精瘦的劉師弟當即說道:“是了!二師兄,這些時日來附近常有怪獸出沒,我和閔師弟已見過幾次了。”那微胖的閔師弟也說:“這鄰近幾個村子一直有怪物出沒,我們親見一個大蝙蝠和一隻九節蝰蛇,那蛇已長出四足了,怕也有三五百年道行。”一道士聽說,驚叫起來:“啊?真有此事?剛才我們進村來,我在後麵,回頭時突然看見一個黑東西一閃而過,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原來真有怪獸啊,這……便如何是好?”這道士是在汾州城聽到師傅傳示,後趕過來會合的,並不曾聽到眾道議論此間怪事。
那長髯二師兄麵露不悅,對那驚慌道士說道:“張師弟,便是真有妖怪,你又何必害怕,我們此來不就是收服狐妖的麼。師傅賜了枯蝶鞭給我們帶來,不論見到甚麼邪物盡可斬滅,你不用擔心。”那枯蝶鞭想來是他門派中厲害寶物,是以他竟敢在聽說流雲道士失手後,仍帶眾膿包前來,原來是有此為恃。流雲在術界也非無名,隻是這一番折戟,於他名聲已然有損。眾人稱呼他已不如先前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