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兒——!”胡不為嘶聲大喊,目中流下淚來,手忙腳亂,用手去堵她的創口,盼望能減少流血,或可救回妻子生命。“萱兒!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他一邊哭,一邊抱起妻子綿軟的身子,用手堵她背後的窟窿。
“嬸娘,你抱著她,你幫我抱著她,趙叔!趙叔——!你快來啊!萱兒受傷了!嘿——嘿——”胡不為語無倫次,眼看著手掌根本堵不住創口,血仍汩汩流淌,熱淚終於流下,‘嘿嘿’痛哭起來。自他十六歲成人以來,這是頭一次淌下淚水。
趙氏的身體越來越冷了,老太太抱著女兒的屍身,已昏了過去。趙大驊從門外進來,見到屋內情景,撲通一聲跪倒,也哀哀抽泣,老來喪女,白發人送黑發人,豈不是人間大悲?
胡不為哭了少停,突然‘騰!’的站起,雙眼血紅,麵容扭曲,口中隻喃喃說道:“不行,不行!找醫生,我去汾州城找醫生!我去找段神醫,他一定能救萱兒!”他意識已經混沌,渾沒感覺妻子屍身已經開始冷卻僵硬。從趙老夫人手中奪過妻子,望門外衝去。趙氏體格頗不瘦小,兼之又有身孕,沉重異常,若按胡不為以前臂力,怕是連半盞茶時間都抱不住,此時他狀如癲狂,也不知從哪生的大力,一雙細小的手腕緊抓著趙氏的肩膀大腿,一點不覺得疲累,到門邊,見三張桌子頂著門,不假思索一腳踹去,桌子‘喀嚓!’折斷掉下。那門閂卻踢斷不了,胡不為瞪紅眼睛踢了幾腳,沒有打開,隻得放了妻子身體,一拳砸去,‘嗵!’的震響聲中,厚重的木門紋絲不動,他右拳卻已血流如注。
“不為!萱兒死了!”趙老屠夫從悲痛中醒轉過來,見胡不為在傷殘自己身體,如欲瘋狂,趕緊過來抱住,大聲叫喊道,眼中老淚縱橫。“沒有!你騙我!萱兒沒死!你讓開!我去找醫生!”
胡不為滿臉血紅,脖子比平日粗得一倍有餘,對老丈人大喝大喊,強力掙紮要走。趙大驊嗚嗚痛哭,他一生剛強好勝,此時突遇悲事,愛女被奪,外孫已夭,終於放下心中強撐的姿態,變回一個普通老者,現出軟弱一麵來。胡不為兀自不覺,奮力掙脫了,將門閂打開,便在此時,‘咣!’的一聲,一個怪物當麵撲來,將一扇木門擊得碎屑分飛,從胡不為頰邊過去了,尖銳的厲聲穿過耳邊。胡不為腦中登時糊塗,睜著眼睛仰天倒下,終於昏死過去。
襲擊持續了近一個時辰,村中每家每戶都受損傷。胡不為家中四壁被擊成篩子,碗大的破洞一個連著一個,夜風灌進去,屋內與門外一般寒冷無異。怪獸走後不多時,胡不為便醒了過來。他是心神激蕩下又被強聲震動腦筋,是以昏迷過去了,身體倒無大礙。看到屋中一片狼籍,趙大驊和他老伴兒似乎瞬間蒼老了十年,各坐一椅,木然看著平放在地上的趙氏屍身。
桌上的紅蠟燒得隻剩不足半截,燭淚豔紅如血,淌下桌麵,凝成一塊圓臉形狀。趙氏眼睛兀自瞪著,滿含了驚懼、不舍和不可置信。她如何也料不到,天上不測風雲會在如此時候降臨到她頭上,她還沒來的及看看孩子,沒來的及抱抱她長時以來一直夢到的可愛寶寶,便被惡怪擊死,一縷魂魄歸入到枉死城中。
胡不為看到愛妻血肉模糊的淒慘模樣,悲從中來,‘嗬嗬!’哭著,眼中卻淌不出淚水,隻覺得萬死不足以平其憤,萬悔不足以填其膺。自己為何不早些守到她床邊,為何省悟的這麼晚,眼看那些怪獸可以擊穿厚土牆,又豈會穿不透那層薄薄的蚊帳?倘若自己能搶進一步,鎮煞釘必能將妖怪斃在床前,那麼愛妻就可保住性命了,可如今……悔啊!隻是此時再痛悔無已,再自責萬千,與事又有何補益?
胡不為走到屍身旁邊,跪倒在地放聲大哭,匍匐著向妻子磕頭,嗵嗵砸在地上,額上鮮血淋漓。‘萱兒——!’此時嘶啞的悲聲,真正撕扯心肝腸肺,卻比早前的狼嚎淒厲絕望的多了。
“不為哥,你……啊!嫂子!?嫂子她……”聽到響動的單枕才從門外進來,說話間已看到趙氏躺在地上的屍身,當即住口,緩緩走近來跪倒,目中流下淚來。趙氏性格溫柔,待人極和善,平日對他和單嫣如親弟妹一般嗬護照顧,甚得他們敬愛。此刻看到她遭難殞命,單枕才也感悲痛不舍。
“不為哥,你節哀順便,嫂子不能這麼放著,我們趕緊幫她把後事辦了吧,你這樣,嫂子在泉下也不安的。”單枕才哭了一會,見胡不為仍磕頭如搗蒜,泥地上被搗出一個坑來,染滿血跡,忙靠近來勸解。他知道二人夫妻情重,又道:“嫂子雖然去了,但料想她也不願看你這般的,不為哥,人死不可複生,你就……”哪知聽到這句,胡不為騰的猛然站起,睜圓眼睛,似笑非笑,麵上神情古怪之極。
“複生!哈哈!我有還丹!有救了!有救了!”屋中二老一少三人目瞪口呆,看著他欣喜狂呼著躥進臥室裏,真如一陣風一般,手忙腳亂的翻起衣櫥來。紅紅綠綠的衣裳被他拋的煙花紛飛,還雜著趙氏做姑娘時節的束胸布帶,揮出來,跟一條扁平波折的鵝腸子一樣,幾片錦緞鴛鴦肚兜,燦爛如新。內中又有幾本《yu女功》《鎖精奇術》《佛坐蓮花偏解》《妙藥催情驗方》等高深法書,啪啪掉落在地,那卻是胡不為常日研習的課目。他此時功力大成,細微末技,早不看在眼裏了。
眾人深有憂色,均想他還是受激過度瘋掉了。趙老太太悄悄拉一下老頭子,道:“她爹,不為不會咬人吧?”她看見胡不為張著牙,又哭又笑,涎水掉落在前襟,不禁害怕,故而問道,老頭子狠狠瞪她一眼,把她嚇縮回去,再不敢提。
正在猶疑,卻聽見胡不為在房中一聲歡呼,舉著一粒小物又奔回來,眉間眼角盡是狂喜。嘴裏隻念著:“不會騙我的,定然能活!不會騙我的,定然能活!”老頭子拉了他一下,道:“不為,你醒醒啊,萱兒已經去了,我們商量她的後事吧。”那邊老太太聽見此話,又哭了一聲,轉過麵去,叭嗒叭嗒掉淚。
胡不為愣了一下,卻又笑起來,晃了晃手中的還丹,道:“趙叔,看看!這是寶物,能使人複活的,嘿!萱兒有救了!”屋內眾人聽說,均感愕然。單枕才搖頭歎息,心想大哥終於還是鬼迷心竅瘋掉了,這般混帳假話,此時還敢跟家人說來。兩個老人卻不知他底細,素來佩服他的能力,見他這般也不似作偽,心中都暗升起希望。
當下眾人將趙氏抬到臥室,放在床上躺了。單枕才還要再勸,但見三人神色肅穆,眼中熱切期望,怕傷了他們心,又忍住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