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不要胡說!”那道人向弟子喝道。轉頭問胡不為:“卻不知令郎……”胡不為麵色慘然,指著趙氏道:“孩兒還在她肚子裏,被妖怪傷害,想來……想來定是活不了啦!”心中恨極,眼中便要噴出火來,踩碾妖怪的力道又加了幾分,布鞋鞋底薄軟,這一下使勁,腳上當然更疼。
那青空子看了一眼趙氏,見她麵色戚戚,頗有愁苦淒然之態,但目光清澈,舉動間顯得血氣完足,精神也健旺,沒有一點疾病受傷跡象。當下微一沉吟,轉頭對胡不為道:“貧道粗通醫理,長年來熔金煉丹,對藥石針灸也頗有些心得,如道友不介意,貧道想為尊夫人診一診脈。”胡不為心中盤算,若騎馬到汾洲城請那段神醫,一時半會必是回來不得,而且上回請他,言語上頗有冒犯不敬之處,隻怕他會借此良機刁難自己,來不來還不一定。這道人雖看不出底細,但既敢自告奮勇,想來也有些本事的,如此便由的他好了,至於采不采他的意見,卻是容後再議。心思已定,便拱手向那青空子道:“如此便勞煩道長了。”引二人到床邊坐下了。
趙氏伸出一隻臂膊,將袖子挽到肘部,露出一截溫香暖玉來。五指如蔥,纖長圓潤,她嫁入胡家十餘年,難得胡不為事事周到,不讓她幹過什麼重髒活計,是以保養極好,二十多歲年紀,麵目皮膚上看來卻象二八佳人。青空子伸出三指,扣在她脈門切脈。隻閉目靜診了一會,道人睜開眼來,說道:“小夫人脈中有短、沉、動之象,是悲、驚、恐三情症候。但鼓動雄厚,運行舒暢,並無微、滑、浮、遲等傷損虧虛之兆。想來是小夫人突遇變故,亂了心情罷,身體卻是無礙的。”胡不為有些懷疑,道:“身體無礙?當真?”青空子點點頭,道:“從脈象看來,確是如此,隻是……”他頓住了話頭,眉間皺了一下,似有什麼不解之事,轉瞬間卻又平和了,
“她可是死……吃了還丹才又活轉回來的!”胡不為將信將疑,見這道人也象個法術高強之人,且又麵目純和不似惡人,當下不再顧忌,將此節說了出來。青空子一愕,道:“還丹?!她吃了還丹?”見胡不為點頭,再轉頭細看趙氏,見她目蘊神采,麵籠潔光,一舉一動舒緩得體,甚覺驚訝。笑道:“嘿!當真草澤藏蛟龍!想不到你竟有這等珍奇寶物,嗯,這下錯不了,適才我診脈時,見她內胎頗有異狀,此時想來,也必是還丹之功了,胡道友,你不用擔心,尊夫人脈象平和,她與令公子都平安無事。”
胡不為又驚又喜,問道:“當真?你是說……她……跟肚裏的孩兒都沒有受傷?”見青空子點頭,不禁大喜過望,咧著嘴笑了起來,轉過身去,也不顧有眾多人在場,摟住了妻子,在她臉上吻了一下,招得趙氏一頓嗔怪。
屠戶卻又來了興頭,問青空子:“道長,你如何知道這孩兒是男是女?”道人笑了一下,答:“貧道用的觀中之法,見胎氣孕在右側,正背反視,是以斷定是位公子。”屠戶嗬嗬大笑,舒暢已極。他早就打好算盤如何調教外孫,定要將他育成錚錚鐵骨的好男子,以酬他年輕時未竟的心願。就隻怕女兒肚子不爭氣,萬一生個丫頭,他的願望可就要順延押後了。
當下眾人向青空子拜謝,道人甚是謙抑,一一扶住了,卻問向胡不為:“胡道友,貧道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該不該說。”胡不為道:“道長但問不妨。”
“我想借道友的靈龍鎮煞釘觀看一下。道友必也從我師弟口中得知,此釘與我派有極深淵源,貧道不求能將此釘帶走,隻想瞻視一下前輩遺跡,如蒙賜視,感激不盡。”胡不為得知妻兒平安,心下舒暢已極,感念他一番好心,也不計較什麼。便從懷中拿出釘子,遞給青空子。
青空子伸雙手接過了,神色間極為恭敬。仔細撫mo釘上盤龍的鱗甲須牙,不住讚歎,道:“鱗藏北鬥,爪張陰陽,長短輕重俱得熔造精髓!嗯,鱗片確是七七之數,前趾為奇而張,後趾成偶而閉,果然分陰陽張合!”又眯著眼細看釘頭,端詳那井字,伸一手掐算,口中默念什麼 ‘心月狐’ ‘畢日烏’,聲音極快極低,胡不為卻聽不清了,想來那 ‘井’字的大小形狀也有玄妙之處。
直過了半盞茶時間,這道人才戀戀不舍將釘子還給了胡不為。胡不為見他神色閃動,目中大有未盡之意,心中衝動,一句 “道長若是喜歡,這釘子便還你好了!”差點便要衝口而出。但話到口邊,猛然想起此時方當****,妖魔環侍,自己又無丁點法術,日後還要靠它保全家人性命呢,這才生生忍住了,將釘收了回來。
當下道人起身向胡不為告別:“多謝胡道友恩情,讓貧道能在有生之年得見前輩神器。當真感激不盡。貧道刻下尚有要事在身,還要找回流雲師弟商量,這便告辭了,日後有緣再來叨擾!”向胡不為作了一揖,胡不為躬身回了。那清玄也學著師傅,做揖完,道:“山長水闊,日後江湖再見了!”卻又不倫不類。
流雲此時極為狼狽,衣衫襤褸,身上染滿血跡。正在林中奪命奔逃。虧的這林子樹木低矮,荊棘枝條又多,那三隻巨大的飛猁肉翅拍擊不便,才不至於輕易靠近傷害他。隻是天上飛的跟地上跑的,速度卻不可同日而語。流雲腳力也算迅疾,大步流星,一步跨來便有丈餘,隻是頭頂飛猁身長翅寬,隻一拍翅膀,便能滑出十餘丈,若沒有濃密錯亂的樹枝擋著,隻怕他早給抓住。
流雲腳下不停,心中著實懊悔。萬不該氣盛好事,去撩這群龐然大怪。眼下給追的狼狽奔命,實在大煞風景,大殺心情,大敗名聲。若讓人日後得知,豈不恥笑於他?
當日他被單嫣拋離定馬村,雲飛霧蕩,在空中飛了許久,離定馬村有近六十裏後才墜落下來,耳聽著邊上風聲銳響。眼看著地麵倏忽撲麵迎來,他卻一點自主能力都沒有,心下自分必死,閉上了眼睛隻等落地後聽見自己 ‘喀嚓!’的筋骨碎裂聲音。哪知單嫣原沒想要害他,隻是厭他狠毒,存心嚇唬嚇唬,送他之時,便已在他身上附了一股力道。任他在天上飛拋墜落,直到快要撞上地麵之時,那力量方顯現出來。流雲當時隻覺得似乎有一隻巨大軟和的手掌將他輕輕一托,急落的身形登時便頓住,往下看時,腳尖卻已著地。當時瀕死而得複生,到鬼門關前轉了一遭,直嚇的他腿軟筋麻,心跳激烈,坐倒在地後久久起不來。這才知道狐狸精果然厲害,先前自己不知死活冒犯於她,若然她當真動氣,當時便是有十個流雲怕也給她當場斃了。自己竟然還敢洋洋自得讓她自尋了斷,思來羞愧無已。
待得驚魂甫定,他心中恨意又生。要知他素來心高氣傲,鮮少服人。自十九歲學成下山,走遍群山大川,也不知鬥了多少精怪,遇過多少高人。 ‘流雲道長’四字,在術界也算是可以砸出響兒的。哪知這番大意铩羽,不明不白被一隻狐狸精玩弄於指掌,這股惡氣如何忍得?而且,這隻狐妖守在那裏,自己也不好再去跟胡不為要鎮煞釘了,這事可耽誤不得,那個什麼 ‘寒婦’作狂起來,怕是要死人無算的。當下心腸反複,思前思後,終於燃了火葉符,向同道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