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九月,便由如懿和太後陪著皇帝主持了殿選。這次入選的,除了太後母家的遠親鈕祜祿氏為誠貴人,禮部尚書德保之女索綽倫氏為瑞貴人,最為出挑的,應當是蒙古霍碩特部親王送來的女兒藍曦格格。另有幾位位分較低的常在,都是江南織造特意送入宮中的漢軍旗包衣,雖然身份低微,但個個都是容貌昳麗的江南佳麗。霍碩特氏藍曦一入宮便被封為恂嬪,格外受皇帝恩寵。大約也是如前朝所言,霍碩特部不如大清的姻親博爾濟吉特氏一般顯赫出眾,並且因為曾經暗地裏資助準噶爾部作亂而被皇帝側目,為求一席保全之地,也不得不與其他部族一般獻上自己的女兒與大清共結姻親之好來尋得庇護。
恂嬪的一枝獨秀,連著十六年選秀入宮的穎嬪巴林氏、恭貴人林氏、禧貴人西林覺羅氏、恪貴人拜爾果斯氏,成為妃位以下的嬪妃中恩眷最盛的女子。亦因為她們年輕的美與活力,格外受到皇帝的垂憐。再加之更早入宮的令妃,帝王的垂愛,便常常流連在她們這些嬌然盛放的花朵之上。
宮中的選秀,向來不過是循例而已。把這天下的美人都收羅一遍,才是盡了皇家的權勢了。其實皇帝宮中妃嬪的來源,選秀不過是一小撥兒,有宮女承恩侍上的,有外頭大臣親貴進獻的,有蒙古各部選的,林林總總,總是有新的美人一朵一朵地開在禦花園裏頭,謝了一朵再開數十朵,永遠沒有凋零的時候。
這一日是選秀後的第三日,一切新人的封號住所都已安排妥當,如懿便攜了容珮去養心殿書房看望皇帝。
這一年入冬早,十月間便下了幾場大雪,倚梅園的梅花早已綻了好些花苞,盈盈欲放。如懿看了歡喜,便命人折了幾枝最好的白梅,一並帶了過來。
書房裏靜悄悄的。皇帝坐在堆積如山的折子後頭,李玉帶了兩個機靈的小太監隨侍在旁。金鼎香爐裏悠然揚起一縷白煙,如懿輕輕一嗅,便知是皇帝常用的沉水香,旋即請了一安道:“沉水香辛、苦、溫,暖腰膝,去邪氣,有溫中清神之效,這個時節用是再好不過了。”
皇帝見她來了,擱下筆含笑道:“好是好,但是沉水香是暖香,聞多了難免昏昏欲睡,若是開窗,也不合宜。”
如懿隻是一笑,折下幾朵白梅的花苞放進香爐裏,再蓋上鶴嘴赤金香爐蓋,將其餘的白梅供養在清水瓶中,安靜道:“梅花有清冽之氣,尤以白梅為甚。暖香中有清氣,皇上可喜歡麼?”
皇帝含了欣悅之意,起身攜過她的手道:“外頭剛下過雪,怎麼還過來,也不怕著了寒氣?”
如懿揚一揚臉,容珮端出一盤焦香四溢的烤羊肉和一壺白酒來。如懿道:“想起從前在潛邸中,和皇上偷偷烤了羊肉喝酒,今日就特意烤了這個,以慰當日豪情。”
皇帝驚喜道:“正好外頭下過雪,咱們移到窗下來,邊看雪邊吃這個。”說罷又笑,“折了白梅來這般清雅,原來也是個酒肉之徒。”
如懿俏然一笑:“喝酒吃肉,原來就是人生雅事,皇上何必把它說俗了。難不成還不許臣妾‘老夫聊發少年狂’麼?”
李玉和容珮立刻布置,二人挪到暖閣的窗下,將酒肉擱在小幾上,將長窗支了起來。如懿冷得一哆嗦,笑道:“可受不了,這麼大的風。好冷!”
皇帝倒了一杯酒送到她嘴邊:“來,趕緊喝一口暖暖。喝下就不冷了。”
如懿一仰脖子喝下,見皇帝隻顧著吃那烤羊肉,不覺得意:“皇上是不是吃著覺得不太一樣?”
皇帝連連下筷,笑道:“沒有腥膻氣,是口外的肥羊。肉質細嫩,應該還是小羊。”皇帝閉上眼細細品了片刻,“有鬆枝的清香,還有菊花的甘洌……”
“全中了!”如懿撫掌大樂,“就是用鬆枝烤的,烤的時候羊肚子裏撒了經霜的菊花瓣。皇上是個吃客!”
皇帝揚揚自得:“每日處理著天下的朝政,也該享用這天下的美食、美景與美人。”
如懿連連搖頭,鬢邊一支赤金鳳東珠發簪的紅寶琉璃流蘇沙沙地打在鬢邊,仿若迎風的紅梅點點,越發襯得人麵桃花:“皇上剛選了秀女,還嫌這美人不足麼?”
皇帝笑吟吟道:“你以為朕選進來的一定是年輕貌美的女子?”他揚聲喚道:“李玉,把朕案上的第三份折子拿來。”
如懿喝了一盅酒,抱著手爐取暖,隻見李玉遞了一份折子上來。皇帝吩咐道:“李玉,給皇後瞧瞧。”
如懿卻不伸手去接,隻盈盈看著皇帝,笑得慧黠:“不算幹政?”
皇帝失笑:“後宮之事,不算幹政。”
如懿嗬了嗬手,打開一看,不覺失笑:“博爾濟吉特部的賽桑王爺是瘋了麼?三十歲的女兒還要送進宮為嬪妃,還說不求名分高貴,隻求以貴人身份侍奉在側,奉灑掃之職。賽桑王爺的格格,草原上的明珠,哪裏找不到好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