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的目光極淡泊,是波瀾不興的古井,平靜地映出香見的絕世姿容。她輕揮著手中一柄象牙鏤花蘇繡扇,牽動杏色流蘇徐徐搖曳,有一下沒一下地打在她湖水色刻絲梨花雙蝶的袖口:“臣妾活了這一輩子,從未見過這樣的美人。先前淑嘉皇貴妃與舒妃在時,真是一雙麗姝,可比得眼前人,也成了足下塵泥了。”
綠筠微有妒色,自慚形穢:“哀哉!哀哉!幸好那兩位去得早,舒妃還罷了,若淑嘉皇貴妃還在,她最愛惜最得意的便是自己的容顏,可不得活活氣死過去!”
綠筠的話並非虛言。皇帝最懂得賞識世間女子的美好,宮中嬪妃,一肌一容,無不盡態極妍,尤以金玉妍和意歡最為出挑。玉妍的豔,是盛夏的陽光,咄咄逼人,不留餘地;意歡的素,是朱閣綺戶裏映進的一輪上弦月色,清明而潔淨。但,在出塵而來的香見麵前,她們畢生的美好鮮妍,都成了珠璣影下蒙垢的魚目。
兆惠頗有嘚瑟:“皇上!寒歧身死,香見自請入宮,以身抵罪!”
穎嬪最沉不住氣,怒目對上兆惠諂媚而得意的笑容。她極力克製著自己的聲音:“既為降奴,怎可侍奉君上!”
香見既不跪拜,也不行禮,盈然佇立,飄飄欲仙,不帶一絲笑意:“我從未說過自請入宮,以身抵罪是你們強加給我的命運!今日我肯來這裏,不過是你們拿我族人的性命要挾,要我以俘虜之身,接受你們的種種擺布。”
皇帝充耳未聞,隻是定定地望著她,癡癡怔怔道:“你冷不冷?”
眾人一驚,哪裏敢接話。香見不屑地瞟了皇帝一眼,冷然不語。兆惠笑道:“皇上,香見既承父命,有與我大清修好之意。阿提願代表寒部,請求皇上寬恕,望不要遷怒於那些渴盼和平的寒部民眾。然則阿提深愛此女,因此送女入宮,望以此女一舞,平息幹戈。一切安排,請皇上定奪。”
皇帝驚喜不已,喃喃道:“你會跳舞?”
香見的容顏是十五月圓下的空明靜水,從容自若,道:“是。寒歧最愛我的舞姿,所以遍請各部舞師教習。為了不辜負他一片愛惜,我的舞自然不差。”
皇帝注目於容色和藹的太後,恭謹道:“兆惠平定寒部,得一佳人。皇額娘可願意觀她一舞?”
太後以寧和微笑相對:“曾聞漢武帝時李夫人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哀家願意觀舞。”
“我這一舞是為我父親,為了我部族活著的你所謂的俘虜。但求你放過他們,許他們回鄉,不要受離鄉背井之苦。”
兆惠嗤笑道:“你倒是說得頭頭是道。若是一舞不能讓皇上驚豔,什麼口舌都是白費!”
香見咬著下唇,淒苦氣惱中不失倔強之色。她霍然旋身,裙袂如碩大的蝶翅飛揚,淩波微步搖曳香影,抽手奪過淩雲徹佩戴的寶劍,筆直而出。
這一驚非同小可,已有膽小的嬪妃驚叫出聲,侍衛們慌作一團攔在皇帝身前。皇帝遽然喝道:“不要傷著她!不要!”
香見凜然一笑,舉劍而舞,影動處,恍如銀練遊走。舞劍之人卻身輕似燕,白衣翩然揚起,如一團雪影飛旋。她舞姿遊弋處,不似江南煙柳隨風依依,而是大漠裏的胡楊,柔而不折。一時間,珠貫錦繡的靡靡之曲也失盡顏色,不自覺地停下,唯有她素手迤邐輕揚處,不細看,還以為滿月清亮的光暈轉過朱閣綺戶,陡然照進。
有風從殿門間悠悠貫入,拂起她的裙袂,飄舞旖旎,翩翩若春雲,叫人神為之奪。
如懿目光輕掃處,所有在座的男子,目眩神移,色為之迷。而女人們,若無經年的氣量屏住臉上妒忌、豔羨與自慚的複雜神情,那麼在香見麵前,也就成了一粒渺小而黯淡的灰芥。
所有的春光乍泄,如何比得上香見傾城一舞。
正當心神搖曳之際,忽然聽得“鐺”的一聲響,仿佛是金屬碰撞時發出的尖銳而刺耳的叫囂。如懿情急之下,握住了皇帝的手臂,失聲喚道:“皇上!”
淩雲徹已然挺身護在如懿與皇帝身前,鎮靜道:“香見姑娘舞得入神,忘了禦前三尺不可見兵刃。”
如懿的心跳失了節奏,低首看去,原來淩雲徹一手以空劍鞘挑開了香見手中的長劍,唯餘香見一臉未能得逞的孤憤惱恨,死死盯著皇帝,懊喪地丟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