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這些時日濮王殿下的言行舉止都十分正常的緣故, 李欣並未料想到他的反應竟是如此激烈。無論他如何勸解, 李泰仍是堅持要去兩儀殿:“誰害我?嗬嗬, 這還用問?!當初是誰要刺殺我!此刻便是誰要害我!想置我於死地者, 除了他還會有何人?!都是嫡親的兄弟, 他下手如此狠毒, 我怎能忍得下去!!”
“阿爺請慎言!此案祖父一定會讓人查清楚!在一切尚未水落石出之前, 阿爺便平白無故地指認這是大世父下的狠手,會讓祖父作何感想?!且大世父早已經流放黔州,廢為庶人, 如何能養得起這麼些死士?又怎可能還會有世家大族追隨於他?唯他之命是聽?”李欣苦口婆心地與他講道理,“阿爺莫要衝動!”
李泰將他揮退,怒氣衝衝地坐上簷子:“這宮中誰不知我的脾性!知道這樣的消息我還忍氣吞聲, 那便不是我了!當年那群重臣私下指責我, 我尚且忍不住尋阿爺替我做主!如今受了這樣的委屈,更是絕不可能再忍耐下去!”
李欣怔了怔, 忽然想起李徽先前說過, 自家阿爺或是“大智若愚”或是“大愚若智”, 一時間竟覺得有些無法分辨。在覺得他“大愚若智”的時候, 他偏偏能振振有詞地說出道理來, 竟令人無法反駁。或許, 他們兄弟倆都對阿爺生出了偏見,故而才一直有些輕視他罷。當年能“逼”得廢太子鋌而走險,他定然也有相當的過人之處。
因兩人已經走出了李泰專用的書房, 周圍人來人往, 李欣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得追著簷子疾走而去,順便遣人去立政殿告知李徽。
李徽聞訊,也顧不得陪長寧郡主投壺了,立即便趕往兩儀殿。長寧郡主見他匆匆而去,不由得撅起了嘴。眼睛轉了轉之後,她命宮婢尋了身小內侍的衣衫給自己換上,也悄悄地追在李徽後頭離開了。
待李徽趕到立政殿前時,已經太遲了。李欣立在殿外,雙眉緊緊鎖住,朝著他搖了搖首。他側耳細聽,隻依稀聽見一陣陣哭喊聲,似乎是在訴說委屈,並未提及其他。於是,他有些遲疑,自己是否要闖進去探看情況。
畢竟,兩儀殿乃是內朝主殿,平日祖父處理政務的重地。不得傳召擅自闖入,輕者可稱之為失禮,重者則必須受到責罰。他雖是“鄉野之地”而來的,“按理說”並不知多少禮儀,但已經多日在宮中侍疾,也不可能半點“長進”也沒有罷。
正在猶豫間,太子李昆帶著幾個奏折匆匆而至。見他們兄弟倆立在外頭,他有些驚訝,繼而便一臉了然:“三兄正在裏頭?他此前遇刺,也的確是受了委屈,不好生尋阿爺哭一場,想必心裏一直會很難熬罷。”
無論是神情或是語氣,李徽兄弟二人都聽不出任何諷刺之意,仿佛年近不惑的兄長遇到委屈便尋阿爺做主——這種事再正常不過一般。而且,太子殿下的反應亦是十分尋常,刺殺之事似乎確實與他毫無幹係。
“……叔父是有急事?”因著李欣不方便出言,李徽仗著年紀“稍小”又生性“直率”,毫無顧忌地問道。
李昆微微頷首,神色沉了下來:“方才接到加急奏折,說是大兄在返京的路途中,也遭遇了刺殺。坐騎中箭受驚,致使他從馬上墜落。幸得當時阿厥撲了過去,墊在他身底下,他才隻是扭傷了腳。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坐騎受驚”?“從馬上墜落”?李徽雙瞳急劇地一縮,瞬息間仿佛回到了前世接到兄長訃聞的時候。這一刹那,他腦海中似乎掠過了什麼,懷疑在心底不斷地膨脹——難不成,前世阿兄墜馬也絕非意外?不錯,阿兄一向精通騎術,如何可能無端端地便墜馬重傷身亡?
雖說許多擅騎射之人也可能發生驚馬事故,但前世與今生絕不可能相差如此迥異。今生這些對他們心懷惡意之人,前世怎可能毫無痕跡?必定是阿爺從未出過均州,他們尋不著機會,才不曾對阿爺下手。而阿兄在遷轉途中奔波,又逢母親的喪事,日漸精疲力竭,才終於教他們尋著了刺殺的機會……
這時候,李欣的追問聲響起來,他立即驚醒回神。便聽李欣問道:“阿厥可有大礙?”
李厥,庶人李嵩唯一的嫡子,亦是目前為止秦皇後所出三子中唯一的嫡孫。李泰與李昆膝下都隻有庶子,閻氏所出的嫡子夭折,杜氏則隻生下長寧這位嫡女。
若是李嵩仍是太子,日後登基為帝,說不得李厥便是下一任太子,繼任皇帝。然而,李嵩被廢之後,連他也受到了牽連,一同被廢為庶人。昔日血脈尊貴的金枝玉葉,轉眼便成了平民百姓,可謂是一落千丈。
李徽從未見過這位堂兄,但當年他也曾經養在秦皇後身邊,與李欣情同手足。從李欣的話語中可知,他是一位真正仁善的君子,舍身救父這種行為,聽起來絲毫不奇怪。某些人救父或許還存著些許小心思,但他救父一定隻是本能的反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