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殺數人之後, 王子獻便緩緩放下弓箭, 渾身湧動的殺氣幾乎瞬間就收斂了起來, 猶如寒光湛湛的寶劍收入鞘中, 再也不見鋒銳之色。然而, 那群正在抵擋仆從的廢太子部曲卻皆是心神微微一震, 竟一時像是被懾住了。
這一刻, 他們仿佛都回到了逆賊圍攻館驛那一日——當時也是這位少年郎從天而降,領著人衝殺過來,如摧枯拉朽一般殺出了一條血路, 他們這才得以活命。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盡管他們都是侍奉廢太子的部曲,卻從未想過要與這位少年郎為敵。
見情勢緩和了不少, 李徽微微點頭示意, 濮王府部曲們立即齊聲高喊:“新安郡王有命!統統住手!妄動者,殺無赦!!”如此重複數遍, 將那些依舊蠢蠢欲動者的貪婪暫時壓了下來。有幾個仆從見部曲們生出了退讓之意, 立即意圖趁機攻擊, 王子獻挑起眉, 又是幾箭射過去。屍首倒下, 血腥味四處散開之後, 不少人才從方才的狂熱中徹底清醒過來,均嚇得瑟瑟發抖。
滿地的屍首與濃濃的血腥,令甫趕到此處的李璟完全呆住了, 臉上蒼白一片, 一時間竟是反應不過來。李徽也並不期待他能做什麼,畢竟他年紀尚幼,便將李厥交給了王子獻:“立即找醫者為堂兄診治。”而後,他便毫無懼色地越過那些屍首,來到院落門前:“孤奉大世母之命而來,拜見大世父。”
那魁梧的部曲統領垂首望著他,依舊回道:“阿郎有命,不許任何人進入。”
“是麼?那將你們殺光便能進去了?”李徽冷笑一聲,“若不是發生了要事,你們以為孤為何會過來?!真是愚忠至極!連害了主子都不自知!若是此刻你們攔著孤,礙了孤的事,祖父的怒火你們可擔待得起?!大世父可擔待得起?!”
部曲統領怔了怔,遙遙地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李厥,這才緩步退開:“既是要拜見阿郎,郡王一人進去便足矣。”
他話音方落,王子獻就猛然抬起首,眯起眼睛望過去,微微一笑:“裏頭若隻有先生一人,大王獨自拜見當然沒有任何不妥之處。若是還有其他人,王某不放心,必定要陪大王走一遭。”
“不過是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伶人,不會對郡王不利。”部曲統領堅持道,隻給李徽讓出一條路,將跟在他後麵的濮王府部曲都擋在外頭。李璟張了張口,仿佛想要一同進去,但眼角餘光掃過那些屍首之後,始終發不出任何聲音。
“子獻,處置這些仆從要緊。”李徽道,按了按腰間配著的障刀。許多少年郎都隨時佩戴障刀,無不華麗無比,隻是為了瞧著好看而已。但他的障刀是聖人給的,不僅瞧著好看,而且是削鐵如泥的寶刀,足可護身自保。
說罷,他便推門進入院落內,一步一步往樹蔭底下的殿台而去。王子獻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內,心中不知為何升起幾分焦躁之感。但他也隻得暫且留在外頭,迅速有序地調遣在場的濮王府部曲將所有仆從都捆起來。李璟獨自立在旁邊,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他,既有些好奇又有些敬服。
盡管方才外頭已經鬧出了人命,但殿台內依舊響著婉約的樂聲,仿佛一切皆與此處無關。李徽踏上台階之後,便聞見更濃的血腥味,而後一眼就瞧見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首倒在洞開的殿門邊,後心歪歪斜斜地插著數支箭。
他有些不忍地移開目光,聽著裏頭毫無顧忌飲酒作樂的聲音,心中忽然升起了濃濃的厭惡感——自家阿爺雖然貪權圖利,毫無自知之明,卻至少不會做這種淩虐仆婢之事。仆婢雖是奴籍,但到底都是人命,如何能如此輕賤?!像李嵩這樣的人,便是不曾犯下謀逆大罪,又有何德何能居於太子之位?!
無論他受到何等的壓力,都不能拿來作為作惡的借口!!這些被他淩虐致死的仆婢,又何其無辜?!不過是被派來這座別院中服侍他,便淪落到死於非命的下場!
咬牙忍住怒火,年輕的新安郡王垂下眼,高聲道:“侄兒徽,拜見大世父。奉大世母之命,請世父入宮探望祖父與祖母!”
回答他的,是有氣無力射來的一支箭。但若不是他躲得及時,恐怕這支箭就要插在他身上了。廢太子李嵩,曾經也是文武雙全、頗得群臣讚譽的太子。在他頹廢之時,起居坐臥均如同胡人,更曾經大肆招攬胡族部曲,在東宮騎射訓練。後來,也正是這些胡族部曲奉他之命,刺殺濮王李泰被抓,方泄露出他謀逆的意圖。
“大世父,恕侄兒無禮了。”被這一箭激出了幾分氣性,李徽立即走進殿台裏,迅速環視周遭。就見李嵩醉眼朦朧地舉著一張弩,懷裏臥著一個衣衫輕薄的女子,正調笑著往他嘴裏塞葡萄。另一頭,兩個滿麵驚慌的伎人正在彈琵琶,望見他的那一刹那,臉上的笑容幾乎再也維持不住,淚水湧了出來。而她們身側還倒著幾具拿著笛、簫等樂器的屍首,皆是/弩/箭/穿胸,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