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走進來,李嵩眯著眼睛,立即舉著弩機對準他:“闖入者,死!”
然而,他這張連弩方才已經用完了最後一支箭,連連扳動機括也沒有任何用處,李徽已經安然無恙地走到了他跟前。下一刻,誰也沒有料到,他忽然暴怒而起,整張臉仿佛都扭曲起來,將那張弩機砸在身邊的女子頭上。那女子瞠大雙目,額角汩汩地流著血,無聲無息地軟倒在地上。
“大世父,侄兒得罪了。”李徽迅速上前,拿起一旁的酒壇,將冰涼的酒液盡數潑在他身上,意欲讓他冷靜下來。而李嵩越發怒火中燒,隨手便抓起食案上的杯盤碟子往他身上砸。李徽不躲不避,再度啟開一壇酒,繼續往他身上潑。
直到李嵩找不到任何可砸之物,氣得一腳掀翻了食案,立在原地大口喘息起來,伯侄之間的對壘才暫時告一段落。李徽撫摸著額角被砸出來的青腫,使了個眼色讓兩個已經顫抖得完全彈不出任何音調的伎人離開。
“大世父,今日祖母病情突然加重,還請大世父入宮,見祖母一麵。”
李嵩仍舊帶著醉意,冷笑一聲:“是麼?她終於要死了?”
語中流露出的惡意,讓李徽不由得一愣,繼而湧出滔天的怒火:“祖母病重,大世父竟口出如此惡言,真是令侄兒難以置信!!”如果他不是晚輩,真想衝上去狠狠地踢他幾腳!祖父與祖母這樣脾性的人,怎麼會生出這種不孝不悌的畜生?!東宮太子之位就那般迷惑人心?!竟能讓好端端的人變成如今這樣的狗彘之輩?!
“嗬,我無時無刻不期望她早點死……”李嵩嘿然笑起來。笑著笑著,或許是醉意所致,或許是心中確實隱藏著這樣大逆不道的念頭,他竟是越發顯得瘋狂:“她死了,他也得死!你們全都得死!!十幾年前就該把你們都殺得幹幹淨淨!!都給我去死!全都死光!!殺!全都殺光!!”
詛咒似的笑聲響徹整座殿台,李徽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上前將他按住,脫掉他的腰帶,想將他捆起來。然而李嵩卻掙紮不休,仿佛發了狂似的伸長了脖頸要咬他。他避讓不及,教他咬中了手肘,幾乎一塊血肉都快被他撕了下來,疼得渾身一顫,險些喊出聲來。
就在他用力壓製李嵩的時候,忽然身邊寒光一閃,他幾乎是本能地往旁邊一滾,順便把李嵩推遠了。鋒銳的障刀擦著他的背刺在地上,一雙染血的手將它拔了出來,欲再度刺下——李徽回首看去,卻是方才那個被弩機砸中的女子,帶著滿臉的血高高舉起他的障刀,雙目中閃爍著濃濃的恨意。
李徽也顧不得李嵩了,一腳將那個女刺客踹倒,將障刀奪了回來。李嵩趁他不備,顫顫巍巍地拿起旁邊的空酒壇,眼看著就要往他頭上砸過去。說時遲那時快,一箭如閃電,射中了李嵩的袖子,將他釘在旁邊的屏風上,他手中的空酒壇隨即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王子獻匆匆奔入殿內,落入眼中的便是李徽額角的青腫、血肉模糊的手肘。他麵無表情地看了那個女刺客一眼,又望向李嵩,已經極力收斂的煞氣霎時間轟然而出,冷冽逼人。內心深處的那個聲音越來越響:什麼廢太子!!早知道救了他之後,他竟會傷阿徽,那時候就該讓他生不如死!!
不,現在也能讓他生不如死。橫豎周圍沒有其他人,刺中他之後,隻管說是女刺客所為!
不,不可。女刺客手中無適合的武器,不能就地殺了他。不過,鬧出這樣的事,他在京中也待不久了。等他回到黔州,暗中通知那個桓賀去報仇,借刀將他殺了即可——
心中念頭急轉,王子獻卻並未停下步子,來到李徽身邊,仔細查看他的傷勢。
“我傷得不重。”李徽安慰他道,“你將大世父先捆住,然後讓人好好地審一審這個女刺客。她方才想用我的障刀刺殺大世父,顯然並非僅僅是為了報仇雪恨,還想栽贓陷害。細細調查她一番,說不得能尋出幕後指使者的線索。”
王子獻隻得依他所言,將李嵩捆將起來,又命濮王府部曲將女刺客帶下去。
李徽環視著這座殿台,長長地歎了口氣,苦笑道:“原以為不過是來一趟別院,傳一傳話,想不到卻遇上這種事。”李嵩固然大逆不道,但他的所作所為也算不上規矩。不過,他這位鄉野而來的新安郡王一向就是如此“率真”,根本不可能受困於甚麼“孝道”。畢竟,李嵩是李厥之父,不過是他的世父罷了,也用不著對他太客氣。而且,他也是一時被激怒了,任誰來看,亦是情有可原。
隻不過,李茜娘怎麼能未卜先知,知道別院中會出這種大亂子,所以刻意出言將他引過來?她為的,難道僅僅隻是惹惱李嵩,將他教訓一頓麼?李嵩做下的這些事被人發現,對她又能有什麼好處?他們可是嫡親的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