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境遇無常 第七十二章 境遇高下(2 / 2)

王子獻倒是早已習慣了,也並不將這種跳梁小醜放在心上。言語上刺兩句又如何?隻需楊謙與王子淩暫時不會使出什麼詭計,他便能安心繼續進學。在國子監的生活,他十分滿意——當然,若能尋得一位好先生,他便更滿意了。

這一日,李徽再度心血來潮,來到國子監探望摯友。此時王子獻剛作完一篇策論,正要交給左司業點評。於是兩人便一同前往院落的第三進。

彼時大雪飄灑宛如飛絮,兩人在雪地中漫步前行,一時間甚至瞧不見前路,猶如蒼茫的天地之間隻剩下他們二人。王子獻舉著油紙傘,倏然停下腳步。李徽抬起眼,疑惑地望向他,雪花被風卷了起來,沾滿了他的玄色貂裘。

分明是再熟悉不過的麵容,卻在清冷的飛雪中,仿佛多了幾分特別之色。烏發烏衣,白雪白膚,端的是眉目如畫,又帶著不容錯辨的勃勃英氣。身形脊梁都尚未長成,略有些單薄之感,卻依舊能夠吸引人的目光——

飛雪撲簌撲簌打在傘麵上,動中有靜,靜中又含動。就像是眼前仿佛畫卷一般的人,明明如此鮮活,卻又讓人忍不住想將如斯景致繪製下來,永遠保存。王子獻怔忪了許久,方緩緩回過神來。自始至終,李徽都並未出言相擾,而是仿佛也發覺了此時周圍景色的美好,幾乎是入迷地觀賞起來。

“嘿!你們這兩個少年郎,立在雪中發什麼呆呢?!”一位頭發胡須皆是花白的老者抱著沉甸甸的書軸大步行來,打量了他們一番後,怪笑一聲,“也就是你們這個年紀,方有這樣的閑情逸致傷春悲秋!連雪景也能看得呆了!著實是無憂無慮……”他哼了兩聲,穿過他們身邊,忽然腳底下一滑——

李徽幾乎是立即反應過來,伸手將他扶住,險些連自己也帶倒在地。王子獻忙將傘扔開,穩穩地撐在他身後,幫他將老者扶起來後,又默默地去撿散落一地的書軸。稍微一瞥書軸上吊著的木簽,他便發現這些皆是六學諸學子所作的策論。主管六學歲考者,無疑便是國子監主簿了,平日裏閑得幾乎不見人影,唯有這種時候才忙得腳不沾地。

主簿哼哼著捶了捶自己的老腰,勉強才忍住齜牙咧嘴的衝動,毫不客氣地道:“你們倆應當都是國子監的學生罷?幫我將這些策論搬到旁邊的公廨中去。”

王子獻抬眼看向李徽,卻見他隻是微微頷首,扶著老者往前行。於是,他便捧著書軸跟在後頭,來到主簿的公廨房中。裏頭各種各樣的書軸散落一地,簡直是無處下腳。兩人從未見過這般淩亂的地方,都禁不住一怔。主簿卻是並不在意,踩在那些散開的書軸上,隨便地在書案旁邊掃開一塊空地,便哼哼著半躺下來歇息。

“既然都已升入國子監,想必看六學士子的策論應當不在話下罷?你們二人替我將這些策論看一看,給他們評定個等級,便可離開了。”主簿按著老腰,繼續支使著他們,自己則靠在隱囊上,言行舉止間皆很是坦然。

“……”李徽笑吟吟地坐下來,示意王子獻給他分幾軸。他雖然並未仔細學過如何寫策論——因為自家阿爺教的都是詩賦,他最不擅長的亦是詩賦。不過,無論是策論或是詩賦,至少他都懂得如何鑒賞評論一番。而王子獻幾乎每隔兩三日便會寫一篇策論,評鑒自是更不在話下。

兩人將這些策論看完,又被主簿安了其他的活計。待到足足評定了一百餘篇之後,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竟是一下午過去了。

主簿讓王子獻點燃了燭台,粗略地看了他們評定的結果,咕噥道:“你們的眼光倒是極為精準……咦,這一手字似乎在何處見過?”說罷,他猛然抬起首,目光炯炯地望向王子獻:“莫非你此前寫過兩篇策論,一篇是《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一篇是《吾道一以貫之》?”

王子獻微怔,答道:“學生在國子學時,確實曾寫過兩篇這樣的策論。”

主簿又望向他袖中露出一角的文軸,雙目晶亮:“莫非這是你新作的策論?拿來與我瞧瞧!”

王子獻毫不猶豫,將策論遞給他。主簿打開一看題目,禁不住大笑:“竟是‘三表五餌’?你的膽子倒真是不小!旁人選的都是九經中之題,偏偏你卻在研讀漢賦時文?也好!也好!去罷!明日再來尋我!!”

“多謝先生指點。”王子獻朝他行禮之後,便與李徽一同告辭離開了。

二人複又撐著傘,漫步在雪中,方才那片刻之間的異樣之感卻再也尋不見了。而李徽依舊毫無所覺,笑道:“莫非,子獻你的師徒緣分到了?”他隱約覺得,這位主簿應當並非尋常之人。至少在脾性上,竟像是十分隨心所欲,完全不將他人的所思所想放在心上。奇妙的是,他卻並不讓人覺得厭惡,反而似乎很是理所應當,仿佛他本該就是這樣的人。

“或許。”王子獻勾起嘴角,油紙傘往他旁邊挪了挪,任大雪灑滿他的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