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坐在側的新安郡王心中微哂。
派人搜查取證?已經放著長線等了大半年, 聖人怎麼可能給李茜娘掩飾罪證或者向人求救的時間?想必在昨日徐闐狀告的時候, 他便已經遣金吾衛將徐家上下都查遍了。李茜娘的院子內更是翻了個底朝天。至於巫蠱的證據, 若是當真有, 那便是李茜娘自作自受;便是之前沒有, 徐家敢狀告, 也一定會讓她有的。從頭到尾, 都不必聖人費甚麼心思。
新安郡王其實更傾向於相信,李茜娘在不知巫蠱究竟是什麼罪名的情況下,便自作主張地沾染了此事。畢竟, 如她這般扭曲之人,豈可能僅僅滿足於口中詛咒與怨謗?為了改變她眼下無人依靠的處境,她甚至能與安興公主重歸於好, 甚至能與李閣敗壞倫常, 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因著彼此的反應極為相似之故,坐在自家阿爺與堂兄弟們中間的李徽, 自然而然地得到了他們的信賴與認可。李瑋與李璟均神色複雜地目送著宮人們將信誓旦旦的徐闐帶了出去, 悄悄低聲道:“他竟然有這樣的膽量狀告, 應該不會是假的……這李茜娘……唉……咱們家居然還能養出這樣的人來……”
而濮王殿下在大為震驚之後, 突然覺得極為解氣:“那種大逆不道的話, 她去年就在悅娘和三郎麵前說過!想不到私底下居然還敢變本加厲!這等不孝之輩, 就該按照律法論處!更別提她還涉入巫蠱,意圖謀逆了!”不孝是大罪,列入“十惡”之一, 以大唐律而言, 當判死罪。更何況,她冒犯的是先帝先後與皇後,並發大不敬之罪。
滿麵憂色的清河公主亦蹙起眉來:“皇兄,阿嫂一直臥床休養,卻遲遲不見起色,莫非便是因她巫蠱所致?阿爺駕崩那一日,阿嫂斥責李茜娘稱呼有誤,我便注意到她當時神情有異樣。此事必須仔細查明,即刻毀去相關厭勝巫蠱之物,而後趕緊作道場,為阿嫂祈福,驅除邪祟。”
她所言有理有據,令聖人的神情也微微一變,一時竟顧不得審案的是荊王了,立即冷道:“將李茜娘與服侍她的婢女仆從都帶上來!”
荊王早已被方才君臣二人私下那番話收服,自然不會在意這些細節。李徽敏銳地發現,安興公主似笑非笑地瞥了過去,仿佛若有所思。看起來,她顯得比臨川公主和清河公主都更為鎮定,似是篤定李茜娘之案與自己毫無幹係。便是李茜娘再如何狡辯,也無法牽涉到她身上去——或許,此案對她而言確實不傷筋不動骨罷。
此時,裝扮依舊光鮮的李茜娘淚眼盈盈地來到殿中,怯怯地環視周遭後,方給諸位長輩行禮,而後掩麵而泣:“叔祖父,兒是被徐家冤枉的!兒過得如此安寧,得到長輩們諸多關愛,又怎麼可能做出甚麼大逆不道的事?倒是徐家,一直想通過兒來謀取一官半職,兒堅持不許,他們便恨上了兒。平日裏一直對兒不尊重且不提,居然還喪心病狂地誣告兒……”
話未說完,她便弱不禁風地伏在地上,嚶嚶哭泣起來。
“徐家如此大逆不道,你怎麼不早些與我們提起?”荊王的態度顯得既威嚴又冷淡,“有宗正寺在,他們還敢欺負我們的宗室女不成?!來人,將宜川縣主的貼身侍婢與仆從都叫來,讓他們說說,徐家是如何欺侮她的,做了哪些天理不容之事!!”
李茜娘哭聲一頓,連忙又道:“許多仆從平時對兒都不聞不問,所說之言必定不實。叔祖父隻管問兒的貼身侍婢名喚阿明與阿月的,她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罷,她又伏在地上,作出痛哭之狀。
於是,宮人們又帶來兩個膚色白皙卻有些矮小的侍婢。兩人通報了名字後,都說自己是自幼就跟在宜川縣主身邊服侍的,皆是黔州出身。原本她們並不算是貼身婢女,隻做些灑掃之事,但去年廢太子一脈回京時遭遇刺殺,那兩個心腹婢女都被射殺了,她們才得以榮升為宜川縣主的貼心人。
荊王便問:“宜川縣主方才說,徐家對她極為不敬,我們聽了都十分憤慨。你們且說說,徐家究竟是如何欺侮她的?”不僅是他,聖人以及旁邊安坐的皇室們無不冷眼打量著這兩個婢女,等著她們究竟能說出什麼錯漏百出的謊言來。無論此時她們再如何狡辯,等巫蠱的證據呈上來,也是辨無可辨。
兩個侍婢早已被分別關押起來,待遇自然遠遠不及李茜娘。二人已是嚇得瑟瑟發抖,臉色一片慘白,連話都極有可能說不清楚。然而,李徽仔細端詳之後發現,她們私下卻不著痕跡地對視了一眼,似乎早便各有決斷。
就見其中之一重重地叩首,抖著嘴唇道:“徐家待縣主極好……每日給縣主的用度皆是最好的……”
“賤婦!居然敢汙蔑我?!簡直是豬狗不如!!”李茜娘猛然抬起首來,臉色大變,咬牙切齒地打斷了她,仿佛下一刻便要暴跳而起——不過,立在她旁邊的宮人反應十分迅速,又快又準地給她飲了一杯“安神”藥湯:“禦前不得失禮,縣主且安靜一些。”
李茜娘依舊咿呀著想求情、想大罵,但隨後隻能癱軟在地上,大瞠著雙目,露出駭人的扭曲之色,死死瞪著兩個侍婢不放。她這番變臉,就猶如街頭潑婦,令在場的宗室們都大開眼界,紛紛皺緊了眉頭。便是方才心底還有些同情與猶豫的李瑋與李璟,也都流露出了厭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