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 皇家宗室們迎來了久違的中秋夜宴。這是文德皇後與太宗皇帝孝期過後, 於太極宮中首度舉行的家宴, 歌舞升平, 談笑風生, 一如當年。聖人端坐於禦座之上, 手中攬著永安公主, 微微含笑舉杯祝酒。臉色依舊蒼白的杜皇後坐在他左側,舉止端莊優雅,風儀不減當年。長寧公主則坐於右側, 手執玉杯,明眸皓齒,笑靨如花。
“飲勝!”眾人舉杯遙祝, 仰首一口飲盡美酒, 隨即四顧而笑,神色無不鬆快許多。作為宗室, 許多人的孝期隻有短短數個月而已, 孝期過後原本不必謹守諸多規矩。然而, 聖人與皇後皆服孝三年, 宮中久無絲竹之聲, 他們又如何敢大肆飲酒作樂?徒惹聖人不快?如今好不容易終於熬過了漫長的孝期, 往後總算不必再顧忌其他了,人人都覺著輕鬆。
“二兄,三兄, 咱們兄弟三人來飲一杯。”聖人再度舉杯, 笑著望向不遠處的越王與濮王。於是,越王優雅而笑,濮王亦是笑嗬嗬地舉起杯來。
他們二人皆是才學出眾,說的團圓祝詞自是與別不同,深得聖人讚賞:“兩位兄長的才華如此出眾,焉能埋沒?阿爺也曾說過,你我兄弟應當互為臂助才是。不知兄長們如今可有出任實缺的念頭?”
“聖人,臣已經閑慣了,覺得過著含飴弄孫的日子便足矣。若是讓臣背負起甚麼責任,恐是不堪重負。”李衡推辭道,“不過,倘若聖人不嫌棄,臣倒是想去秘書監或者弘文館中任職,隨意看看書或教教學生也便宜。說不得,臣還能積累些教養孫子的經驗。”
李泰想起自家不知尚在何處的大孫子,頓時也覺得興致大減:“聖人也知道,臣許久不曾做過什麼實事,也不想過得太累。與以前那樣,遙領一州都督便足夠了,橫豎也不必臣來操甚麼心。”目前最緊要的事,也許就是催著那兩個不省心的兒子趕緊生幾個大孫子給他教養了罷?
聞言,聖人微微苦笑:“二兄與三兄如何能忍心眼睜睜地看著我一人忙忙碌碌,整日忙於處置政務?秘書監、弘文館或者遙領一州都督,都是些再清閑不過的職缺。兄長們若不領些實缺,與我同樣忙得團團轉,我心中總有些不平。”
“幾個孩子不都交給聖人了麼?”李衡笑道,“他們年輕,再如何打磨也受得住,隨聖人如何差使。而我們已經老了,也該養養身子骨了。即便當真領了實缺,恐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聖人還是把這些實缺都留給咱們家這些年輕郎君罷。”
李泰也道:“說實話,臣隻要想到每日大朝小朝從不間斷,便已經覺得很辛苦了。聖人看臣這付身板,每天來來回回豈不是遲早得累病麼?”說到此,他仿佛靈光一閃,“說起來,舅父也是如此。怨不得阿娘一直不讚同阿爺封他為相,一定是擔心累著他。”外甥肖舅,這甥舅二人皆生著“麵團團”似的身材,朝野聞名。然而,他們之間的關係卻頗為冷淡,據說早在當年奪嫡之時便已然交惡。
聖人略作沉吟,搖首道:“或許確實如此罷。不過,阿爺臨走之前實在放心不下,百般囑托舅父出任尚書左仆射,輔佐我主持朝政,舅父也答應了。隻是想不到,舅父忙碌了這一段時日之後便病倒了,如今已經遞了好幾次折子想要辭官養病。或許,這些日子確實是累著他了,讓他歇息一些天也好。阿妹,舅父最近如何?”
“已經勉強能下地行走了。”清河公主回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阿翁畢竟年紀到了,皇兄還是讓他多歇息歇息罷。橫豎朝廷中也不缺人才,皇兄提拔誰不行呢?六部尚書當中,能擔任尚書左仆射的人多著呢。”
“這個職缺,我隻想留給舅父。待他病愈之後,再回來主持大局亦不遲。”聖人歎息一聲,“右仆射,或許非許愛卿(簡國公)莫屬。說起來,伯悅,前些日子與你提過,你可曾想好要什麼職缺?”
迎著諸多意味不明的目光,李欣依舊淡定如常:“叔父,孩兒仔細想過了,還是想當縣令。畢竟,目前孩兒當縣令也不過是一年有餘罷了,處理一縣公務的能力尚有些欠缺。若不積累足夠的經驗,貿然往上升恐怕並不合適。”
聖人不由得失笑:“當不了萬年縣的縣令,讓我給你換成長安縣的縣令?”
“孩兒怎敢教叔父為難?洛陽縣與河南縣的縣令也很不錯。”李欣接道,“仔細想想,孩兒很少有機會踏出長安,若能去東都洛陽待上一段時日,想必也十分愜意。此外,阿爺阿娘也時常念著洛陽的風景,這麼些年來卻始終無緣再見。若能奉著他們一同去,孩兒也算是心滿意足了。”曾幾何時,皇家每年必定會東出洛陽,去行宮中住上幾個月再回長安。故而,對濮王一脈而言,洛陽其實並不算太過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