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公主略作思索:“阿兄所懷疑之人,是安興姑母?阿爺與阿娘對她也頗為提防。不過,我時常會想,作為一位公主,她又能做甚麼?便是謀反,她也當不得皇帝,豈不是白白給旁人做了嫁衣?難不成,她覺得當皇後比當公主更自在?又或者,當一個能掌控年幼皇帝的公主,比如今更自在?”
“或許如此。”李徽輕輕頷首,“程家、楊家,都必須緊緊盯著。而且,她既然對大世父下手,或許便不會放過二世父與我阿爺。不拔除越王一脈與濮王一脈,奪嫡形勢便難以控製。日後若是當真能扶持幼帝登基,她亦不可能順理成章地把持朝政。不過,也許她的目的不僅僅是如此。”
“……日後我會著人盯著這幾家的女眷,隨時隨地收集消息。”長寧公主舒了口氣,“阿兄,相信我,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咱們之間的兄妹之情都不會變。”
“我當然相信。”李徽微微一笑。長寧公主這位妹妹,或許算是此世意外的收獲罷。就如同摯友王子獻一般,他的今生因著與他們相遇,才充滿了趣味、喜樂與諸多不同。他得到了許多,也沒有失去家人,所以即便一直隻能待在新的樊籠之中,亦是心甘情願。
兩人相視而笑,長寧公主飲了一口杏酪,不經意之間望見書案上的信:“這是——”
她眯了眯雙眸,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阿兄,你莫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罷?”
“……”李徽長歎一聲,“我能瞞著你甚麼?恐怕在這座長安城之內,也沒甚麼事能瞞得住你了。”或許這便是因緣罷——他正覺得獨自去見杜娘子有些不自在,若有長寧公主同行,即便不小心被人發現,亦可以“巧遇”為借口加以掩飾,不會傷及杜娘子的清譽,更不會讓人多想——頂級門閥士族不比皇族宗室,對名聲這種事著實嚴格許多。
杜娘子相約之所,是長安城郊外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寺。佛寺前後遍植花草樹木,又有溪水曲折蜿蜒,時常引來文人雅士在此相聚,一向頗有些名氣。李徽帶著扮成小郎君的長寧公主策馬而來,因時辰尚早,索性便在樹林中閑逛起來。
聽見不遠處的詩賦相和聲時,兄妹二人都不甚感興趣,默契地換了一條小徑。府試剛過去不久,京中的文會之風越發興盛。取中者自不必說,試圖通過文會傳揚自己的名聲,若能一舉獲得達官貴人的賞識,便不必發愁省試是否能通過了;未取中者自然也不會放過這等好機會,今年不成,名聲傳出去之後,留待明年再戰又何妨?
“阿兄可收到了那些文人的詩文?”長寧公主尚未出嫁,不曾開設公主府。眾文士便是知道這位貴主極其受寵,也無法將詩文投到她跟前。於是,他們隻能曲折行事,或投給成國公府,或投給貴主的母舅家。
“收到好些,都教阿爺拿去點評了。”李徽道,“往年我或許還會舉薦一兩人,今年麼——子獻要回京參加明年的省試,我當然隻會舉薦他。”
“王子獻?”長寧公主挑起眉,頗有興致地笑了起來,“那我也舉薦他罷。也不知我的帖子遞到吏部考功員外郎處,是否能得用呢。又或者,我尋機會在阿爺麵前提一提,到時候讓阿爺得空也看一看省試的答卷?”
“如此便更好了。”李徽笑道,“我替子獻多謝你鼎力相助。”
“既然是阿兄的朋友,自然不能錯待。”
兄妹二人談笑著,不知不覺間便轉到了相約的地方。靜靜等候了一刻左右,便見一位素服少女帶著侍婢嫋嫋婷婷行來。她正值碧玉年華,容貌不過堪稱清秀,身量高挑而窈窕——在世家貴女當中,這樣的皮相並不算出眾。然而,冷靜而沉著的神情,渾身繚繞的書卷氣息,又令她增添了幾分出塵之感,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平心而論,比起那些嫵媚多姿或者嬌憨純真的少女,李徽覺得這樣的小娘子令人感覺更加舒適。忽然之間,他便對未來的婚姻少了些許排斥之感。也許,這位郡王妃絕不會像前世那樣,過得那般痛苦罷。也許,他們之間的姻緣,當真能順利罷。
“杜娘子。”他朝著對方微微頷首。
“見過大王與貴主。”少女輕聲回道,優雅地躬身行禮。不過是一眼,她便認出了長寧公主,可見她目光之敏銳。即便她因給長輩侍疾的緣故,素來很少參加京中的各種宴飲,光憑著這份覺察之力看來,也絕非尋常的小娘子。
長寧公主不由得彎起唇角,壓低聲音道:“阿兄,我喜歡這位阿嫂。你覺得如何?”
“……”李徽並未回應她的調侃,而是正色問道,“杜娘子可是遇見了甚麼難事?不必擔心,盡管說罷,我定會盡力相助於你。”既是未來的夫婦,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自然責無旁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