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 皇城之外便張貼出了敕旨, 明言最近發生的流言之案與誣陷貢舉舞弊之案的真相, 曆數先前貢舉之法中暗藏的問題。敕旨中亦提出了貢舉法度之“變”, 此次省試即是變革之始。同時, 國子監劉祭酒被命為本次省試的主考官, 而新安郡王為其輔佐。根據新安郡王的提議, 本次省試將在皇城之外光明正大地舉行。
當敕旨的內容在長安城的舉子文士們中流傳開之後,自是又引來不少人的議論。一些人遺憾先前費盡氣力給達官貴人們投遞文貼,如今卻變得毫無意義;另一些人試圖接近劉祭酒與那位新安郡王, 然而卻發現二人根本不見外客;還有人不知是起了甚麼心思,暗地裏說些酸話,說國子監的學生必定能上榜之類, 以及傳聞中這位新安郡王似乎曾舉薦過甚麼人之類, 卻再也沒有多少人一同附和了。
許多聰明人遂不再四處奔赴文會,開始了閉門苦讀的清淡生活。卻也有些人依舊不甘心, 似乎覺得所謂的“貢舉法度之變”, 也不可能無視各種人情。於是, 楊狀頭、鄭狀頭等各種名人的文會上依舊是人頭攢動, 很是熱鬧。
自從李徽正式出仕並輔佐劉祭酒籌備省試之事後, 王子獻便回到了藤園中, 在宋先生的監督與指點下專心讀書。當然,他並未失去成為國朝最年輕的甲第狀頭的自信。隻是,讀書一道, 從來都是不進則退, 斷不能因驕矜自滿而忽略了平日的積累。
積累得越豐厚,他便能擁有更強大的學識與能力。即便不為了省試,不為了日後的前程與名利,單隻是每行一步,都足以令人覺得歡喜。而且,沉醉於讀書之時,也能令他略有些浮躁的心漸漸沉靜下來。
有些事,在熱血沸騰之時很難想得清楚、看得明白。唯有徹底冷靜的時候,細細回想,方能尋出其中的漏洞,覺察得更長遠——前程之事如此,感情之事如此,紛繁複雜的家族親眷關係亦是如此。
不過,他想靜下心來好生讀書,卻有人偏偏不讓他如意。苦笑著的王子睦帶著楊謙的帖子來到藤園探望他:“大兄,我已經替你委婉回絕過幾次了。但這一回,楊師兄說他已經有些時日不曾見你了,隻想見一見你。若是你忙於學業,便是晚去早歸也無妨。”
王子獻自然並不認為,這樣的客套之語能夠當真。以楊狀頭的氣量與如今的心態,他若是再不現身,便絕不可能繼續維持先前認下的所謂的“表兄表弟”關係。而且,不僅楊家打著算盤想將他當成安插在長寧公主與李徽身邊的棋子,他亦想把握這次良機獲取他們的信任,日後成為插在他們胸膛上的刀刃。
想到此,他看了王子睦一眼——畢竟,僅僅隻憑著子睦,絕不可能從楊家獲取甚麼得用的消息,也很難安插甚麼人在短短幾年之內就能成為楊家父子的親信。而唯有知己知彼,勢力尚未經營起來、手段也尚且稚嫩的他們方有獲勝的機會。
於是,到得文會那一日,王子獻提早來到了楊家別院。這天正是休沐,楊謙親自帶他去見周先生。聽他談了些近日讀書的收獲之後,周先生頗有興致地解答了他的一些疑惑。二人談興正濃的時候,楊謙含著笑打斷了他們:“先生可不能厚此薄彼,隻顧著指點子獻,倒是忘了外頭還有一群人正翹首以盼了。”
聞言,周先生望了他一眼,緩緩起身,依舊帶著幾分意猶未盡:“改日子獻再過來罷。年前還有一兩場文會,年後便不必再來了。在省試之前,還是須得靜下心來為好。你的心性十分沉穩,很不錯。十四郎(杜重風)便是太過閑逸了,須得多與你學一學才好。”
“先生實在是謬讚了。晚輩有幸能得到先生的指點,心中不少迷惑都解開了。倘若下次有機會,還望先生不吝賜教。”王子獻朝著他躬身行禮。仔細論起來,他覺得自家杜先生與這位周先生的才華應是不相上下。然而,若是以心性、見識與眼界來說,杜先生卻遠勝於他。不過,這並不意味著周先生沒有長處——至少,在識情趣方麵,以周先生為先。
不知旁人是否能瞧得出來,但他卻早已察覺:周先生與楊謙這對師徒的關係,其實並不尋常。看似楊謙的言行舉止中對周先生滿是崇敬之意,處處對他十分尊重,然而周先生的生活乃至於一切都須得聽從他的安排。
當年收徒之時便是如此,若非楊謙一力主張,憑著王子淩的資質,如何可能讓周先生默認他也在自己的門下?一直以來的文會更是如此,何時舉辦文會、邀請何人、周先生需要見甚麼人、甚麼時候在文會中出現,大概都由楊謙決定。
與心安理得接受學生關懷的先生們相比,周先生更像是一具楊謙主宰的傀儡。王子獻實在是很好奇,為何他們之間會是這樣的關係。難不成,就因著周先生是楊家捧出來的“名士”,所以無法拒絕楊家的任何要求?在楊謙麵前也毫無威嚴可言?嘖,或許裏頭也有甚麼別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