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直至深夜時分,李徽方回到濮王府。他毫不意外地在自己寢殿中見到了新科甲第狀頭,禁不住彎起了唇角,緩步走上前。
少年甲第狀頭正臥在長榻上,臉上蓋著一卷書軸,似乎正在專心致誌地讀書。然而,隻要稍稍靠得近些便能發現,書卷已經完全覆在了他臉上,隻能聽見底下發出的均勻呼吸聲。
李徽輕輕地揭開書軸,果不其然發現新科甲第狀頭早已睡熟了。他端詳著對方安寧的睡容,笑意不由得更濃了。一時間,這些時日忙忙碌碌的疲憊仿佛都消失不見了,剩下的唯有欣喜與寧和。
張傅母帶著侍婢端來了夜宵羹湯,見自家小郡王正望著安睡的王子獻出神,搖著首在心裏歎了口氣,輕聲道:“王郎君已經來了一陣,想是等得太累了罷。說起來,他獨自一人時,可少有這般放鬆的時候呢。”
李徽一怔,笑道:“傅母說得是。以前他便是在我麵前,亦是儀態優雅之極,從不曾如此舉止自然。那時候的子獻當然也很好,如今卻覺得更加親近了幾分。果然是因為我們雖然離別了一段時日,情誼卻愈發深厚的緣故?”
“……”聽了他的話,張傅母竟想到了“小別勝新婚”,險些摔了手中端著的八曲玉碗,“三郎且飲了羹湯,早些安睡罷。明日不是還得繼續主持考試麼?王郎君既然如此疲憊,便不必將他再喚起來,且讓他在榻上繼續睡罷。”
聞言,李徽將自己身上披的裘衣脫下來,蓋在王子獻身上,又讓婢女拿了一床厚厚的錦被再給他蓋一層。張傅母見他神色溫柔,舉止小心之極,心中又是擔憂又是歡喜。當然,更多的還是糾結——她到底是否需要告知遠在洛陽的王妃殿下,小郡王已經開竅,開竅的對象卻是王郎君的消息呢?
不過,許是因蓋得太過厚實之故,待李徽洗浴回來之後,王子獻便已經醒了。
李徽挑起眉,欺近依然有些睡眼朦朧的他,笑道:“究竟有誰知曉,聰慧絕倫的新科甲第狀頭,竟然也有瞧著如此迷糊的時候?以往你總比我醒得早些,這般模樣著實難得一見。莫不是以前你都不願讓我見到?”
王子獻眯了眯眼,倏然摟住他,一翻身便將他壓在身下,居高臨下道:“這般模樣,你大概也從未見過罷?”他剛睡醒不久,本便磁性的聲音中更多了些許散漫與暗啞,仿佛帶著誘餌的魚鉤,勾得人禁不住有些心神蕩漾。而他的目光如此專注,又帶著些剛睡醒的迷蒙之態,更是無比動人。
李徽愣了愣,倏然覺得胸膛中那塊血肉轟然作響,仿佛即將炸裂一般,令血液都有些沸騰起來。眼前的臉孔是這般的熟悉,熟悉到他閉上眼都能用筆勾勒出來。然而又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像是煥然一新,仿佛增添了許多他從未注意到的細節。
“玄祺?”王子獻頓時完全清醒過來,以為自己方才貿然的舉動將他給驚住了,心中不由得略有些緊張,立即從他身上翻了下去。
饒是新科甲第狀頭再如何聰敏,於情感之事再如何熱烈主動,到底也不過是個毫無經驗的少年郎罷了。若是他徹底冷靜下來,說不得便能察覺出對方究竟悄悄起了什麼變化。隻可惜,事關至愛的反應,他便多少有些緊張。忐忑之下,便也顧不上其他了。
“……”李徽定了定神,低聲道,“無事……”
新安郡王為自己方才的反應感到有些煩惱。他本能地覺得,有些或許即將改變他一生的事已然發生,他卻無力阻止。倘若無能為力,便隻能讓這些足以動搖他一切的變化暫時埋在心底了。於是,他決定當作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王子獻見他的神情恢複平常,略鬆了口氣:“方才聽你稱我甚麼?‘新科甲第狀頭’?怎麼?評卷官都已經看完所有答卷了?竟如此之快?”
“不,隻看完劉祭酒推薦的答卷,叔父欽點你為甲第狀頭。”李徽微微一笑,“子獻,叔父心中的隱憂,你究竟是如何看出來的?看來,你答的那些果然正合他意。說起來,連我也不知,居然還有另一種勢力在暗中覬覦已久。”
“聖人出的題,便暗含著聖意。”王子獻回道,“都說聖心難測,不過,隻要聖人願意顯露出些許,或許便能推測出來。玄祺,若你成為了對付安興長公主與楊家的利刃,那我日後說不得便是解決這一種勢力的暗箭。”
無論如何,他們都將會成為聖人舍不得鬆開的絕世利器,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