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極宮中, 一位正五品的才人著實算不得甚麼。且不提位居東宮的杜皇後, 深得聖寵的袁淑妃與憑著育子之功而躋身四妃的楊賢妃以及謹小慎微的張昭儀——便是三兩個默默無聞的東宮舊人亦是婕妤或者美人, 就連那位甫進宮不久便被封為婕妤的周氏, 目前也足可俯視楊八娘。
這確實僅僅隻是一個不錯的開始而已。然而, 弘農郡公府上下無不認為, 楊八娘往上升位分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畢竟她年輕貌美, 又有弘農郡公府作為憑仗,無論是袁淑妃或是楊賢妃,若想動她一動, 都須得掂量掂量她的嫡親阿爺楊士敬。隻要得到聖人的寵愛,位分、孩子,還有甚麼是她得不到的呢?
王子獻立在角落中, 遙遙望著歡喜無限的楊家眾人。楊士敬與韋夫人露出的笑容依舊帶著幾分矜持, 楊謙的喜色卻已是毫無掩飾。那些妾室與庶女們則更是歡喜極了,一群鶯鶯燕燕不停地說著吉祥話, 仿佛被送入宮中得到榮華富貴的人是她們自己似的。
見狀, 王子獻不禁生出幾分好奇來。從他安排在楊家的棋子傳來的消息裏可知, 這位楊八娘並不能算一位聰慧靈透的世家女子。若說宮中那位楊賢妃不但淺薄虛榮, 而且很是自以為是, 那楊八娘的這些毛病也是樣樣不少。仔細說來, 她不過是位被父母養得眼高手低的美貌小娘子罷了。
那麼,問題來了——楊家為何能如此篤定,她入宮之後便定能過三關斬六將獲得聖寵呢?
且不提楊賢妃的忌憚之意, 便是袁淑妃稍稍用些手段, 也足以教這個小娘子徹底翻不過身來。而且,聖人豈是那種一見美貌小娘子便心生喜愛的君王?從他居然能真真正正地守孝三年,以及盡管杜皇後重病無子卻依舊保有聖寵看來,他絕不是會被美色輕易動搖心誌的帝皇。
又或者,楊家這些人已經被之前所取得的勝果衝昏了頭腦?又或者,楊八娘這步棋對他們而言至關重要,所以他們都已經顧不得她會遇上的危險了?隻是滿心希冀她帶來他們所願意看到的結果?
或許是罷,畢竟若是楊家真存著以外戚身份篡位的野心,首先他們必須擁有一位能夠完全控製住的皇後,或者擁有一個年幼不知事的太子甚至是幼帝。
這一夜,楊家的慶賀晚宴持續到夜半時分方告停歇。作為恰逢喜事的客人,王子獻亦得以列席共同慶祝。好幾位楊家小娘子都以熟識親戚為借口,親自過來喚了他一聲表兄,並與他舉杯共飲美酒。他微微一笑,毫不推辭地飲盡了酒,眼角挑起的時候,令小娘子們都不由得暗自紅了臉。
因著宵禁早已開始,楊士敬便留了他在楊家歇息。而且,為了以示親近,他特地讓楊謙將王子獻安置在後園書房中:“聽明篤提起,你對他書房中的藏書與擺件都甚有興趣。他那個院子中也是樣樣俱全,你便在那裏住下罷。日後你可須得常來,老夫讓你舅母專程給你收拾出一個院子。”
“多謝舅父。”王子獻難掩濡慕之色,“待會兒趁著醒酒的時候,孩兒還能向表兄借幾本藏書看看。”
“那些藏書你盡管看,不必與我客氣。”楊謙亦是大方得很,“若有看得過眼的,便是送給你亦無妨。”雖然話說得如此好聽,他心中卻在滴血:不少藏書都是難得的孤本,他雖都已經記了下來,但孤本的價值又如何能估量?
“表兄如此待我,我又如何能得寸進尺?”王子獻勾唇笑了起來,儀態依舊優雅端方,“能夠看那些藏書,便是我之大幸了。這些書想來都是表兄的心愛之物,君子又如何能奪人所好呢?”
楊士敬對這個便宜外甥真是越看越歡喜,當夜便寫了一封信,命親信明日便送去蒲州裴家本家。裴家號稱河東裴氏,分為東眷裴、中眷裴、西眷裴、北眷裴、南眷裴等數房,好幾房都已經遷居至長安,連宗廟也搬了過來。唯有他的阿姊楊氏所嫁的南眷裴及幾個小房支仍留在老家。而當年的河東郡,便是如今的蒲州了,距離長安也不過是一日路程而已。
當然,他並不知曉,這個便宜外甥這一夜過得究竟有多豐富多彩。前半夜,他以醒酒為名,翻閱了數十卷孤本藏書,將它們一字不漏地牢牢記下。而後,他熄燈而臥,等到楊家的仆從都疲憊睡熟之後,才悄悄地翻出了院子。
在楊家人眼中,這位身量頎長的少年甲第狀頭看起來依舊有些單薄。他不僅不似成年男子那般結實,且更像是魏晉之際那些膚色白皙身體病弱的世家子弟。而且,也從未聽說他喜好狩獵打馬球之類的活動,似乎他將所有的時光都用在閉門讀書與參加文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