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急轉直下 第一百九十一章 楊家大郎(1 / 2)

屋中之人沉默片刻, 方道:“既然表弟有備而來, 那便應當是容不得楊某拒絕了。也罷, 請稍候片刻, 再入內一敘。”而後, 裏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仿佛是有人披衣而起。又隱約聽聞幾聲女子模糊的低語, 似乎另有其人正輕聲說著甚麼。

王子獻十分耐心地等待著。既然身為世家子弟,而且報出了琅琊王氏的名號,他自然不能貿然失禮闖入主人的臥房之中, 免得有失王謝之後的風儀。而且,他素來便是很有耐性之人,並不介意是否需要再等上一段時間。

就在此時, 旁邊的廂房內忽然響起了腳步聲。門吱呀一聲響, 一個約七八歲的小少年執著弓箭,立在黑黢黢的門後, 冷冷地打量著他。

正房的燈光灑了過來, 將這孩童的身形照得清清楚楚。無疑, 他生了付好相貌, 唇紅齒白, 眉目之間竟是像極了韋夫人與楊八娘。然而, 白嫩的臉上卻並無半分尋常孩童的稚氣天真之感,反倒充滿警惕與漠然。如此看來,他更似是一頭保護領地的小獸, 勇敢地麵對陌生的敵人, 張牙舞爪地想要護得父親與母親的周全。

王子獻向著他微微一笑,意欲表露出自己的善意。小家夥反倒是更警戒了,將手中簡陋的小弓箭握得緊緊的,仿佛下一刻便要舉起來,朝著他引弓射箭一般。

“阿桃,不得對貴客無禮。”許是對他的脾性很是了解,楊大郎非常及時地出聲,化解了二人之間的緊張感,“難不成你不記得我先前曾經教過你甚麼?若有客人來了,便由你迎接客人,將客人引到正房坐下。”

顯然,這位阿桃小郎君的小名就是按著院子裏頭那一株桃樹取的。雖然聽起來像是小娘子,卻與此地、此時、此景異常相合。出生成長都在這座小院子裏的孩子,自然便該取這樣一個名字,無關其他,隻是貼切罷了。

王子獻再一次淺淺一笑,翩翩君子,溫潤如玉,令人實在生不出任何惡感來。阿桃盯著他,緩緩地將弓箭收起來,悶悶地道:“貴客請隨我來。”他舉手投足間與山野孩童無異,但隱約仍帶著幾分世家子弟的影子,躬身行禮之時猶為靈動自在。

於是,王子獻跟著阿桃小郎君入得正房內,迎麵就見軟榻上側臥著一個年約二三十左右的人,正含笑望過來。他麵如冠玉,生得極好,並未蓄須,顯得格外年輕。然而,右胸一側卻怪異地凸了出來,仿佛該支撐腰肢的脊椎擠成了一團。這令他的身形看上去很是怪異地蜷曲著,似乎連上半身都無法直起來,隻能徹底倒臥在榻上。

這一刻,屋內的氣氛略有些緊張。楊大郎看似淡然,實則眉眼間沉澱著深深的鬱色。而阿桃則更是渾身都繃得緊緊的,仿佛隻要這位“貴客”露出任何輕鄙之色,他便會撲將上去咬碎他的喉嚨似的。

不過,王子獻在外遊曆多年,什麼眼歪鼻斜的人不曾見過?就算是更醜陋更怪異的模樣,在他眼中亦是平常。畢竟,生得醜陋不意味著人心醜陋。有時候,反倒是有不少皮相出眾之人,內心更加陰暗無情。

在王子獻眼中,楊大郎與其他任何健康之人都並無不同。他的目光裏既沒有輕視,亦沒有同情,僅僅隻是自然而然地看了一眼,便彬彬有禮地拱手道:“某王子獻,見過大表兄。首次拜訪,本該帶些禮物過來。因時間有些緊,未能準備齊全,還請表兄見諒。”

楊大郎眉頭微動,仿佛略鬆快了些,露出了笑意:“既然是自家親戚,便不必如此客套了。而且,二十年來,難得有一位客人到訪,我本該盡地主之誼才是。可惜平日用度有限,不能設宴席好生招待你了。”

“若是一見如故,又何須甚麼宴席?隻需一杯茶水便足矣。”王子獻笑著接道。

楊大郎彎起嘴角,點了點頭:“酪漿與茶水還是不缺的,續多少杯都使得。”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竟仿佛相識多年的好友一般,彼此間流動著默契之感。

見狀,阿桃也悄悄地鬆了口氣,放下弓箭默默地坐在長榻邊。直到這時候,他才顯露出些許屬於孩童的稚氣來——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悄悄端詳著對麵的客人,殊不知眼中的好奇之色,早已經將自己暴露無遺。

這時候,從裏屋又走出一個身量高大的女子來,端著酪漿與茶水,低聲道:“請客人慢用。”她生得很是健壯,相貌也僅僅隻是尋常罷了,行禮時的舉止亦有些勉強。顯然,她並非甚麼世族女子,亦不是那些嬌滴滴的貼身侍婢,而是一位粗使仆婢。

不過,楊大郎卻坦然道:“這是拙荊善娘,與我相伴二十餘年,早已是生死相依了。”

王子獻立即喚道:“見過表嫂。”好歹這位表嫂是個女子——無論是什麼樣的女子都不會讓他吃驚。而他家“內人”的身份若讓眼前這一家子知道了,恐怕也難免露出驚訝之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