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 長安城中不知有多少人一直輾轉反側, 難以入眠——或因仿佛唾手可得的富貴榮華而激動不已;或因心底圖謀多年的野心更進一步而欣喜難耐;或因即將失去一切的畏懼而煩躁不安。
不僅前往弘農郡公府做客的王子獻正不辭辛苦地來回奔波, 勞累不休, 便是待在濮王府中的李徽亦是遲遲沒有就寢。幾乎每隔半個時辰便有部曲悄悄回府稟報消息, 太極宮與安興長公主府之間的最新動向始終在他的掌握之中。
夜半時分, 部曲終於來報:“一位宮人從東宮側門悄悄而出, 去了安興長公主府。或許是手持甚麼印鑒,巡夜的金吾衛與坊中武侯都並未攔住此人。安興長公主府也將他放了進去,大約隻待了兩盞茶, 便匆匆回宮了。”
“兩盞茶?”李徽擰起眉,“為何時間如此之短?楊賢妃此時正在氣頭上,安興長公主怎可能三言兩語便平息此事?”不錯, 他一直等著的, 便是楊賢妃派人向安興長公主興師問罪,二人徹底決裂的消息。畢竟, 舉薦楊八娘入宮的不是旁人, 正是安興長公主。此舉也足以說明, 她在楊賢妃與弘農郡公府之間做出了選擇。
這位貴主行事一向不可用常理來推斷。就像之前他們都以為, 安興長公主在表姊與表妹之間不會輕易做出選擇——畢竟她既需要楊賢妃在宮中替她打探消息, 也需要弘農郡公府作為她的憑仗。然而, 也不知楊八娘究竟與她說了什麼,兩人不過見了一次麵,她竟然便答應舉薦這位表妹入宮, 還將楊賢妃徹底瞞在鼓裏。
“她們都是楊家之後, 誰也離不開誰……”李徽輕輕一歎,推斷著各種可能,喃喃自語道,“或許,之前我們將楊賢妃看得太輕了些?已經失去了弘農郡公府的支持,她絕不可能再輕易得罪安興長公主,否則日後便越發孤獨無依了。她應該很明白,若身後沒有足夠的勢力,僅僅靠著長子名分的齊王,絕不可能登上東宮太子之位。又或許,安興長公主使了別的計謀,說服了她?”
若是安插在安興長公主府中的那顆棋子能傳出消息,該有多好。不過,他們費了無數氣力,才送了一顆暗棋進入公主府中,絕對不能輕易因這種小事而折損。這種暗棋,隻能在關鍵的時刻用,方能扭轉時局與形勢。
部曲們並未探到更多的消息,李徽又等了片刻,方吩咐他們自去歇息。而他自己披著衣衫回到寢殿當中,又想到被強留在弘農郡公府的王子獻,不禁失笑:楊士敬對這個便宜外甥可真是喜愛得緊,竟然在這種時候還將他留在郡公府中。隻可惜,所謂的喜愛,也不過是因著想用他罷了。若換了個不能用之人,大概立即便棄若敝屣了。
諸多盤算之後,新安郡王終於睡著了。而在他心心念念的安興長公主府中,稍早之前確實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客人匆匆而至,僅僅是帶來了幾句話之後,便又忙不迭地走了。此人著一身黑衣,戴著女子所用的烏紗幕籬,在夜色之中幾乎難辨身形,甚至不知究竟是宮人還是宮女。
一位體態嬌小的侍女悄悄地蹲在花木之中,遙遙望著那人一來一去,寢殿門再度徐徐關閉。她的資曆實在是太淺了,根本沒有任何機會接近安興長公主。就算是今夜這種悄悄潛入寢殿附近的機會,亦是難得一遇。然而,饒是如此,她依然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消息,甚至不知今夜來訪者的身份,更不知此人意欲何為。
待巡防的侍衛走過之後,侍女緩緩壓低身子,無聲無息地往後退。她的動作十分輕巧,沒有驚動任何人。然而,正當她轉身欲回該當值的地方時,冷不防卻見一人正慵懶地靠在附近的青石上,滿含興致地打量著她。
刹那間,侍女渾身便都布滿了冷汗。她知道,她今夜算是折在這裏了。若是遇上別人,或許她還能想方設法糊弄一二,但眼前這位卻是誰都不敢輕易糊弄的——安興長公主駙馬程青——看似是位什麼都不關心的紈絝子弟,平日裏隻知吃喝玩樂,然而,誰又會因此而輕視於他呢?
程青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瞧我捉住了甚麼?一隻縮頭縮腦,也不知想偷盜什麼的小老鼠?嘖,你究竟是何人派來的?”他直起身,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此侍女曆經多年訓練,自是不可能輕易露出破綻。她佯作瑟瑟發抖之狀,垂下眸欲出聲替自己辯解。她所用的借口自然都是真實存在的,證據十分充足,隻需四處詢問一番,便可尋出好些人替她證明。當然,前提是眼前的人願意繼續聽下去。
程青走到她身側,仿佛很感興趣一般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她,低低地笑道:“我應當見過你家主子罷?嘖,實在難得。這麼多年來,我還是頭一回見著有人成功地潛入公主府,且過了這麼些時日尚未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