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奉聖人之命, 李徽與長寧公主帶著一封敕旨來到了越王府。不過被金吾衛重重圈禁了數十天而已, 昔日清雅秀麗的越王府便已經流露出了破敗的氣息。荒草叢生, 灰塵遍地, 仿佛所有的殿堂與亭台樓閣都隨著秋風與落葉失去了顏色。偌大的王府內, 除了主院住著的女眷以及數名服侍她們的親信奴仆之外, 竟再無人煙。
李徽立在主院外,回首望向遠處空無一人的重重院落,不由得想起先前越王府人來人往的場景。若論起子嗣來, 李衡在一群兄弟姊妹中獨占鼇頭,既不缺嫡子嫡女,更有不少庶子庶女。因李衡不願分家, 故而過去無論是成年或是未成年的兒女們都住在府中, 幾乎每一座院子裏都住著主子,端的是熱鬧非凡。
然而, 子嗣旺盛又如何?越王府的傾覆, 歸根結底便是不曾教養好歸政郡王與郎陵郡王兄弟二人。或許, 越王府謀逆案也令許多明眼之人終於幡然醒悟——多子並非多福, 教養好的兒女方能帶來福分, 教養不好的兒女則隻會害人害己。
已然軟禁多日的王氏、高氏等人亦是身著素衣, 滿臉疲憊地迎出來接旨。當聽見敕旨中稱,庶人李環娘自請守昭陵,聖人有感其孝心可嘉, 保留其信安縣主的封號, 著新安郡王即刻護送她前往昭陵時,王氏與高氏都怔住了。
信安縣主神情十分平靜地接過敕旨,目光中充滿了堅定:“多謝貴主與堂兄相助。”她曾經羨慕長寧公主能有心悅的少年郎,也曾惋惜他們到底不能在一起。她亦同樣幻想過與自己未來的夫婿舉案齊眉,然而王家的所作所為卻令她再也難以忍受。她是宗室貴女,如何能為了富貴與安穩忍氣吞聲?與一個令她覺得恥辱的男子生活在一起?
與其未來幾十年一直都痛苦不堪、受盡內心的折磨,倒不如還給自己一份清靜。縱使她蹉跎了青春年華,很難再獲得好姻緣,一生一世過著清清靜靜的日子亦是不錯。更何況,為祖父祖母盡孝原本便是應該的,同時或許也能為毀於謀逆名聲的父兄奪回些許讚譽呢?
“環娘……你……你真是個傻孩子……”王氏呆愣著道,瞬間便淚流滿麵。此時此刻,她無比懊悔——自己當初為何堅持讓幼女嫁回娘家?又讓幼子娶王家女為妃?阿郎曾數度對她說過,王家一代不如一代,目光太過短淺,不適合進入朝堂。她卻堅持不信,還責怪他不幫著王家謀取高官。便是姑母王太妃數度提醒她,不可被娘家人左右,她亦並未放在心上。
而今,她的兒女都被王家人羞辱,而她竟還想著委曲求全,讓女兒嫁進去寄人籬下,果然是太過天真了些!!不錯,一個強大的娘家才能讓女人在夫家抬起頭來,但若是娘家不再可信,不再護著她,不再珍惜血脈親情,她又何必因顧及他們而傷了自家人的心?
“我也隻想讓你過得安穩些而已,也罷……”拭去淚後,王氏輕輕一歎,“留在昭陵應當也不錯,你祖母尚在,悅娘與玄祺也會照拂你……”她應該慶幸,無論是長寧公主或是李徽,都是可信的好孩子。而且,謀逆之事並未牽累王太妃,她定然也會盡力護著自己的孫女。
“阿娘放心,兒一定會求祖父祖母的在天之靈保佑你們安然到達嶺南,然後早日返回長安。”信安縣主跪倒在她麵前,俯首行大禮。而後,她又對憔悴了許多的高氏道:“日後便有勞阿嫂替我孝順阿爺阿娘了。”
“妹妹盡管放心。”高氏頷首回道,既沒有羨慕亦不曾嫉妒,依舊平靜如常。
她從來都不是王氏所喜的兒媳,但如今看來,她看中的幼子媳婦反倒遠遠比不上長媳。而且,她們被軟禁在越王府之後,王家忙不迭地劃清界限,高家明麵上默然,暗地裏卻送了來了不少錢財與衣食之物,確實是有情有義的親家。
“我想將瑩娘帶走。”信安縣主又道。
高氏雙目微亮,毫不猶豫地回房將不過半歲的女兒抱了出來。她在子息上亦是頗為艱難,與李瑋結縭多年,眼下隻得瑩娘一個女兒。得知全家流放嶺南之後,她心中便恐慌起來——女兒年紀實在太幼小,在寒冬臘月千裏迢迢跋涉去往嶺南,極有可能半路夭折。原本她想將孩子托付給娘家,或者王太妃,如今信安縣主竟主動提出將侄女帶在身邊,卻是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