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獻略作思索,低聲道:“前些天,宮中三皇子出世。不過,楊婕妤也有了六個月身孕。”他隻說事實,也不提其他:“日後別輕易出那個院落,若是教人發現便危險了。如果你阿爺希望,四個月之後我會派人給他送新消息。”
阿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正要起身離去的時候,這個神情堅毅的小郎君忽然止住了腳步,低聲道:“你送來的弓和箭……很好使,多謝。”說罷,他便忙不迭地離開了,猶如一隻步伐輕盈的年幼野獸般,靈巧而又無聲無息。淡淡的月光之下,連王家兄妹都不曾瞧見他微紅的耳尖。
“阿兄,他是誰?”王湘娘禁不住問道。
“楊家子。”王子獻道,瞥了她一眼,“不被承認的楊家子。”
王湘娘怔了怔,並未多想,又道:“阿兄,待會兒……我有話想與你說……”她沉吟片刻,又強調:“單獨與你說。”待王子獻答應之後,她便回到王洛娘身邊,繼續聽那些楊家小娘子炫耀奔赴各府宴飲的生活。
不久之後,王家兄妹便告辭,離開了弘農郡公府,趕在宵禁之前回到家中。不多時,王湘娘又悄悄地去尋了自家兄長。兄妹之間親近起來之後,說話已經不必百折千回。於是,她毫不猶豫地道出了自己的發現:“阿兄,我覺得韋夫人的態度有些……莫名的微妙之處。”
王子獻知道,這位幼妹因自幼在小楊氏的磋磨下長大,十分擅長察言觀色。她的敏銳之處,絕大部分人都遠遠不能及。“有何莫名的微妙之處?待誰格外不同?說仔細些。”
“我亦是無意之間瞧見的。”王湘娘蹙起眉,“楊明篤來向那群貴婦問安的時候,許多人都不斷地誇讚著他,又連聲說韋夫人教養出了好兒子,這一輩子都圓滿了之類的話。那時候,韋夫人雖然在笑,但轉過臉之後,目光卻有些冷……”
“我剛開始也以為,因著韋夫人性情方正,所以才不常帶著笑意。但分明見到兩個嫡女的時候,她的目光卻是再柔軟不過。過了片刻,趁著貴婦們各自遊園,楊明篤又來尋了韋夫人,與她輕聲說了幾句話。我當時立在角落裏,他們母子倆並未瞧見我。雖然離得遠,但他們身邊就有個燈籠,燈火明明滅滅,映得韋夫人的神情——”
王湘娘略作思索,才說出了最為貼切的形容:“甚至有些猙獰。我能夠斷定,那絕不是同仇共愾的模樣,而是楊明篤說了什麼話,惹惱了韋夫人。但韋夫人的反應,卻像是……像是我當年惹惱了小楊氏的模樣……更像是她對阿兄不滿的時候……”
小楊氏留給她的陰影,讓她對那些言不由衷的表情記憶無比深刻。而韋夫人竟然也流露出了相似的神態,便讓她禁不住心生疑惑了。而且,若非需要提到小楊氏,她斷然不會避開王洛娘前來尋兄長。
王子獻此時的神色,頗有幾分莫測高深之感:“難不成是韋夫人拒絕了楊謙的什麼提議,所以他才控製不住,尋我來撒氣?”嗬,有趣,很有趣。楊八娘是韋夫人的老來女,四十餘歲才得了她,視如珍寶,與兩位嫡姊的年紀相差竟有十五歲以上。而楊謙比楊八娘年長十歲左右,如果當真是韋夫人所生,那便是三十餘歲生下的。
但若他並非韋夫人的親生子呢?若是楊尚書眼見著楊大郎生了怪病,韋夫人又連生了兩個女兒且年逾三十,所以再也等不下去了呢?嘖,以庶充嫡,楊家的弘農郡公爵位斷然保不住了。
不過,僅僅隻是以庶充嫡而已,以楊尚書的厚臉皮,說不得會全部推到韋夫人身上,以保住自己的尚書之位。該如何做,才能讓楊府這樁“舊聞”——這個“隱患”,發揮最大的效用?
“湘娘,在宴席中,你可發現韋夫人與哪位貴婦格外交好?”有些事還需再仔細探一探才能斷定。以庶充嫡這樣的秘聞,即便在弘農郡公府中,想必也沒有多少人知曉。而韋夫人接下來極有可能會做的事,才是最為關鍵的證據。
“交好?”王湘娘仔細想了想,“仿佛是一位縣令家的娘子?雖然據說是遠親,但兩人經常一同外出燒香拜佛,看起來很是親近。另外還有幾位韋家出身的娘子,也與韋夫人極為熟稔。”
不親近楊家人,說明韋夫人與夫家人關係一般,或許也信不過她們。而她兄弟皆亡,外甥似乎也靠不住,所以才隻能與同出韋氏的姊妹交好。但縣令的娘子……莫非恰巧是韋縣令的娘子?為何會獨獨對這位族親娘子格外青睞?僅僅隻是因為她們都愛燒香拜佛,或是另有甚麼淵源?
看來,韋縣令家的宴飲,是非去不可了。而韋縣令家甚至他夫人的身邊,也應當盡快安下一枚棋子才好。
“日後若有機會再見韋夫人,你繼續觀察她的一舉一動。”王子獻道,“改日讓孫槿娘也與你同去,有你們二人在,任何蛛絲馬跡都不會逃過你們的眼睛。將此話也帶給洛娘罷。”就算是練一練眼力也好,對兩個妹妹有益無害。
“阿兄放心!!”王湘娘的臉微微一紅,抿著唇笑了起來:她終於也能為兄長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