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伽藍立在密道前, 踟躕不定, 遲遲未能起步入內。她秀美的臉早已褪盡了血色, 連唇都顯得格外蒼白, 唯有貝齒輕輕咬上去的時候, 方透出些許瑰麗來。黑黢黢的密道猶如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物, 仿佛隨時都能將最近已經瘦得有些脫了形的她徹底吞沒。她並不畏懼黑暗, 隻是覺得羞愧,實在難以麵對即將見到的人。
見她如此猶豫不決,長寧公主蹙著眉, 試探著問:“我陪你同去,如何?”當李徽托她邀請杜伽藍來公主府,私下見個麵的時候, 她便意識到他們究竟想談論甚麼。而她對堂兄的婚事以及他的感情問題亦是十分關注, 甚至比他自己更希望此事能得到合適的平衡。
“多謝貴主……此事還須得我自己麵對。”杜伽藍深深呼吸,勉強定下了心神, 而後微微一笑。長寧公主目送她掌著燈, 一步一步沒入密道的黑暗之中, 撥動機關, 將密道口徹底合上。這一瞬間, 她仿佛想到了許多, 又仿佛甚麼都不曾想到,隻是怔怔地出神。她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他們都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沿著密道一路前行,終於到達了密室當中。角落中矗立著的燭台發出的光芒十分微弱, 仿佛下一刻便會熄滅。而李徽獨坐在矮案邊, 正緩緩地斟茶。嫋嫋輕煙似乎遮住了他的神情,連那張俊美的麵容亦有些模糊。杜伽藍心中苦笑,將燈籠掛在旁邊,緩步來到他對麵,同樣正襟危坐。
“杜娘子最近清減了不少。”李徽抬起眼,將斟了七分滿的茶杯輕輕地推給她,“莫非是病了?前兩日,郡王府搬遷慶賀,你們也推了帖子並未過來。”杜家的理由是尚未出孝,不適合在辦喜事的場合走動。其實,他們早便過了熱孝期,已經不必如此拘謹了。他隻能猜測,或許是杜家出了甚麼事。
“也許確實是病了,不過……是心病罷了。”杜伽藍道,垂下眸,“因為我的心實在太軟,無法對阿娘的眼淚無動於衷,所以覺得無顏麵對大王。”她已經盡自己所能,不斷地勸解柳氏。然而,柳氏卻是滿門心思想著籌備婚事。母女倆每日都不歡而散,到得後來,柳氏也不再分辨,隻是默默地流淚,甚至於跪在靈堂中對著祖宗牌位流淚,她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兄嫂亦然。剛開始,他們試圖用杜家的前程、用他們的仕途、用榮華富貴來打動我,我巍然不動。而後,他們便說我忘恩負義,用他們所能想到的最激烈的言辭辱罵我,我依舊不為所動。但,最終他們提到了侄女,提到了孩子們的將來……想到他們會因我而受委屈,因我而受連累,我便再也無法堅持己見……”
“所以,杜娘子決定維持婚約?”李徽仿佛並不意外。其實,去年上巳節芙蓉園宴飲見到柳氏的時候,他便覺得杜娘子未必能說服家人。但當時他以為自己在這一年間會想出合適的方法來推脫,結果,聖人不過是隨意的一句話,便讓他意識到——
對這樁婚事,所有人都無能為力,因為那是祖父的遺命。即便不過是口頭之約,一向“孝順”的聖人也必定會讓它變成事實。就像悅娘不得不嫁給燕湛,他也沒有任何理由不娶杜娘子。還有甚麼比在祖父麵前過了明路更好的婚事麼?
“是……我愧對大王。”杜伽藍抬起首,定定地望著對麵,“一切因我任性而起,卻終究不能任由我來結束。這場婚事,大王便當作隻是作戲即可,不必當真。杜家想從大王身上獲取的仕途富貴,大王也不必應承。隻當是為了幫我掩蓋克親的命格,讓我阿娘安心,保住杜家的名聲。”
李徽沉默片刻,皺起眉來,方有些遲疑地道:“杜娘子有所不知,我已經有心愛之人……”他說得有些艱難,想起王子獻這兩日暗沉沉的臉色,心裏又疼惜又痛楚。去歲他們在閻氏麵前還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尋得合適的法子解決婚約之事,結果終究是無能為力。若是不忍心傷害杜家,不忍心推波助瀾破壞杜伽藍的名聲,這樁婚事便尋不到任何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