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一直緊緊隨在他身邊的美人見了,不免輕嗔道:“該做的,婢妾都已經做了。該等的,婢妾也已經等了。駙馬總不能讓婢妾家的主人再等下去,再等……時機稍縱即逝,恐怕便來不及了!!”她聲音柔媚,卻依舊難掩焦躁之意,顯然是被催得極緊。
程青隨手接過阿圓遞來的竹筒,將裏頭的字條徐徐展開,漫不經心地道:“你家主人眼看著便要來長安了,讓他親眼見到安興覆滅豈不是更稱心?”
美人的臉色猛然一變,似是想不到幾乎從未踏出公主府一步的他,消息居然如此靈通。轉念一想梁國公府的人偶爾出入,應當是暗中悄悄遞了消息,又略微鬆了口氣。“駙馬此言差矣。正是因為主人要入京了,才不想見到這位貴主還安安穩穩地活著。”
“嗬,倒是我想岔了。若是他與安興相見,誰告發誰便難說了,他當然焦急難耐。”程青道,定睛仔細一瞧字條上的內容,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美人以為他嘲弄的是自家主人,頓時滿臉不悅:“駙馬請慎言!既然已經選擇了主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又何必再提這種風涼話?主人若有萬一,駙馬又能討得什麼好處?倒不如盡心竭力將此事辦妥得好!否則,駙馬與梁國公府日後會落入什麼境地,也很難說呢。”
程青勾起唇,瞥了她一眼,懶洋洋地命阿圓準備沐浴更衣。美人臉色陰沉地望著主仆二人,倏然覺得自己或許一直小覷了這位駙馬。如今她已經沒有甚麼可利用之處,程青也懶怠與她虛與委蛇,完全無視了她。
正要往浴房去時,程青便將方才他看的字條塞給阿圓,低聲笑道:“告訴傳信之人,我必不會教他失望。此外,他還是稍微收斂些惱意罷,總不能繃著臉去當儐相不是?”
阿圓眨了眨眼,終是忍不住好奇,飛快地睃了一眼字條。就見上頭除去一切妥當的暗語之外,尚且多了一行冷嘲熱諷:程駙馬遲遲不見動靜,莫非是枕在美人膝頭睡得糊塗了?若是頭腦清醒些,就該知道如今已經不能拖延半分了!乘勝追擊方能徹底將你所恨之人打落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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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正是十二月十五日,年前最後一次大朝議。在京中的所有官員皆齊聚太極殿,聽大理寺卿稟告近日所查的附逆之輩。除去這種謀逆大案之外,並沒有甚麼意外發生,其餘日常事務也不適合在朝議上提起。畢竟,離新年愈近一日,眾人之心便愈鬆一分——臘八剛過去不久,離祭灶也不遠了。安安生生地將公務結束,皆大歡喜,這一年便圓滿了不是?
然而,偏偏有人並不願意安安生生等待過年。
正當大理寺卿慷慨激昂,與刑部尚書、禦史大夫一同高聲抨擊那些大逆不道的附逆罪臣時,殿中監忽然似得了什麼消息,悄悄地附在聖人耳邊說了幾句話。聖人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掠過了李徽:“讓他過來罷。”
於是,半個時辰之後,殿中少監高聲道:“宣駙馬程青覲見!!”
一時間,太極殿內一片安靜,仿佛落針可聞。甚至有許多臣子尚未反應過來,竟是怔住了。畢竟,這位駙馬被軟禁在公主府中已經將近一年。而這一年來接二連三發生了太多事,眾人幾乎已然將這個尋常的紈絝子弟徹底忘記——
就連安興長公主時不時傳出些流言蜚語,將所剩無幾的名聲毀壞殆盡,也不曾涉及到他半分。仿佛人人都默認,這位駙馬決計鬧不出什麼事來。甚至就算安興長公主做下什麼錯事,他或許亦是一無所知。
當身著緋色襴袍的程青臉色凝重地行入殿中,眾臣這才醒悟過來,他仍是太府少卿,確實有參加大朝議甚至常朝的資格。即使軟禁了許久,聖人也並未褫奪他的官職,仿佛隨時都會降下恩典將他與安興長公主釋放似的。或許也正因如此,群臣才覺得這位陛下的性情實在是太過溫柔了。
“微臣見過聖人。”程青跪倒在地,行了稽首大禮。
“起來罷。”聖人道。
但程青卻依舊伏地叩首,朗聲道:“微臣不敢!微臣有折子上奏!”
聖人俯視著他,仿佛似有所覺,片刻之後方道:“可。”
“微臣告發安興長公主謀逆!窺伺宮廷,蓄養兵士,私藏甲胄,謀害皇嗣,勾結逆賊,圖謀不軌!!”
一言既出,頓時石破天驚。